迷幻而低沉的声音穿透黑衣杀手组成的那堵厚厚的人墙,如恶魔的低语。
缇希迈着婀娜的步伐走到霜晴面前,平日里半眯着的眼眸已然完全睁开,蝶翼般扑闪的长睫毛始终没有眨动一下。
空气在这一刻静默,霜晴好似失了魂魄,定定站在那里,只顾与她四目相对。从那双冰冷深邃的绿眸中,霜晴恍然间看到了新生的光芒。
她喉中哽咽着,似有热浪翻滚,千言万语涌动其中,呼之欲出。
“雪灵?”缇希缓缓伸出手,“你回来了……”
脸颊被触碰到的刹那,霜晴心脏忽地一阵刺痛。前世的回忆潮水一般涌现而出,抵不过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她身体向前一倾跪倒在地。
“伊花!”沈筠溪忙将她扶起,“你怎么了?还好吗?”
听到属于自己的称呼,霜晴忽地醒过神来,退后几步,用灵力罩将自己和沈筠溪牢牢保护起来。
“别担心,我没事。”
她揉了揉脑袋,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身后的窗子。随即若无其事地将嘴角勾起,朝着沈筠溪道:“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冲出去了。”
沈筠溪望了望那扇窗,内心不禁有些胆怯。却又看向霜晴,轻轻点头:“嗯。”
“抓好,我们走喽!”
霜晴一声令下,挽着她腾空而起,绕过一个个拔刀拦路的黑衣人,撞碎那扇玻璃屏障冲向外面的天空。
缇希失了神一般冲向窗边,举枪对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一阵扫射。所幸霜晴走位灵活,两人都躲开了致命的攻击。
在这过程中,沈筠溪盘发的金簪被流弹击中,那头庄重的长发一瞬间散了下来。
披散的长发在余霞照映下好似流淌着的绛红的瀑布,将那惊慌失色的花容半遮半藏。
“啊!我的头发!”她一声轻呼。
苍白无助的手悬在半空中,想要抓住什么的样子。可是来不及了,那支与她相伴多年的金簪早已经与玻璃窗碎片一同坠入波浪起伏的沧水河。
“筠溪姐姐?”霜晴心头一紧,“你没事吧?”
沈筠溪缓缓收回手,面上的表情在发丝遮掩之下,由错愕转向阴沉。
“你……竟然……弄散了我的……”她的声音格外低沉,下一秒却瞬间暴怒,“头发啊!!”
伴随一声怒气十足的吼叫,她周身也爆发出了强劲的浓绿光芒。这是她一直以来隐藏着、从未示人的灵力。
窗外缠绕着的藤蔓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怒火,疯狂地生长蔓延,将窗边的缇希牢牢束住。
“哼,这种东西我随便就能……”
缇希话还没有说完,愤怒的藤蔓就已经将她手中的□□撅成了两截,丢入沧水河中为沈筠溪的金簪陪葬。
“干脆连你也一起。”沈筠溪瞪着她,眸中闪烁着寒光,却很快感到一阵虚弱,周身的光芒也淡了下来。
霜晴见状,得知定是她体内毒素发作,便架云快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们飞出很远,直到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段,霜晴心里才稍微踏实一些。
她看向已经变得虚弱的沈筠溪,理了理她的头发,安慰道:“没事了,我们已经逃出了老远,不会有人看到的。”
按北海规矩,女子当众披头散发是种极大的失礼。况且沈筠溪身份贵重,又极重脸面,当众脱簪散发对她来说无异于颜面扫地的羞辱。
所以霜晴不难理解沈筠溪这一反常态的愤怒,甚至十分担忧她的情绪。
在霜晴紧张的注视下,沈筠溪脸上的愤怒逐渐淡去,只是出神地望着远方的天空,忽然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此刻倒觉得头上好生轻快。再没什么东西压着,舒坦极了。”
听到这番话,霜晴心中的担忧转瞬即逝。微微惊讶过后,她也终于舒了一口气。
她的筠溪姐姐变得不一样了。
念着时间紧迫,霜晴也不敢耽搁,将沈筠溪安全送到冯家,便马不停蹄地奔赴玉阳城。
驾于流云之上,迎面而来的风划过霜晴的脸颊,将她的红发向脑后扬起,远远看去好像浴火凤凰的翅膀。
向下望去可俯瞰整个雪城。密集的房屋和蜿蜒入海的沧水河尽收眼底,这几月在雪城的回忆亦是历历在目。
“看啊,是女王的神鸟从我们头上飞过吗?”下面的百姓纷纷叹道。
繁华的城市在霜晴眼中飞快地向后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雪城北部的荒地和零零散散的乡村。
越过荒地尽头城关的高墙,霜晴再次进入了熟悉的北海领地。
灰绿色低山丘陵一望无际,银白的月亮河流淌而过,如一条上好的银线,将一颗颗玉珠般的山丘串联起来,围绕在玉阳城外,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传说中那代表着北海旧貌的玉阳城,如今已经被西西亚军队炸毁了多一半。四面城墙均已变成了断壁残垣,唯有城中心几条主干街道沿线建筑尚且得以保留。
可是那昔日里伫立在城中央的、象征着整座玉阳城风貌的太阳女神像,已经被炮火轰了个粉碎。
霜晴一个俯冲降落在旧宫殿的顶端。镀金的瓦片在侵略者尖刀的剐蹭下面目全非,每一片都留有触目惊心的伤痕。
在霜晴出生前一年,北海才将都城迁至盛京。在此之前,玉阳不仅是北海人的起源,更是她的额尼阿玛那辈人出生长大的地方。
而这座旧皇宫,她额尼和几位姨姨最早的家,如今竟沦落到这番田地。
“额尼、阿玛,你们说过的,只要月亮河的水还在流淌,北海就不会覆灭呢?”
她细细抚摸着瓦片上的伤痕,内心燃起的愤恨终化为无奈与苦涩。
被西西亚人划得遍体鳞伤的何止是旧皇宫的瓦片,被炮火轰成碎片的又何止是城中央一座雕像?那是皇室的脸面,是北海的过去,是无数黎民百姓的生命。
如若不加反抗,亦将是她们的未来。
再度腾空而起,霜晴驾云在玉阳城上空盘旋着,搜寻着可疑的地点,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一处军队驻扎的客栈。
“快看,有流星。”一名小兵惊喜道。
“是吉兆啊,快许个愿。”另一名小兵附和着。
护卫队长却警戒地拉开长弓:“且慢,它朝我们过来了!”
随后一道紫光划破天际直直落在了他们眼前的地面,“轰”的一声巨响,滚滚黄沙被震得四散飞起,在场的将士们纷纷被呛得咳嗽不止。
沙尘散去,霜晴镌秀刚毅的脸庞随之显露而出。
“有刺客!放箭!”队长一声令下,众将士纷纷将箭搭在弦上,拉满弓弦。
顷刻间霜晴的上空箭如雨下,她却不慌不忙一挥手,那些箭矢纷纷放慢了速度,化作漫天飞舞的雪花。
“诸位辛苦了,本公主给你们变个魔术,好看么?”
那些士兵哪里见过这样的本领,眼见夏日飞雪,一个个都呆若木鸡。
队长见状吓得扔掉弓箭,抽出腰间的长刀,厉声质问道:“何方妖孽?竟敢在皇家护卫军面前造次!”
“住口!”
浑厚肃穆的女声从后方传来:“不得无礼,这是我们尊贵的扶光公主殿下!”
看清了那人的脸,霜晴面不改色道:“原来是吉兰姑姑,好久不见。”
吉兰随着瞳孔紧缩的乌希哈走到护卫军前方,规规矩矩对着霜晴福了福身:“公主殿下万安。”
“免礼。”
听完这简短一番对话,护卫军们吓得面色铁青,纷纷跪倒在地。
护卫队长也没了方才的气焰,连连叩首祈求道:“是奴才有眼无珠,竟没有认出公主玉容!奴才该死,该死!还望公主恕罪!”
还不等霜晴开口,乌希哈便厉声呵斥道:“放肆!你不好好在府里读书,孤身一人跑到这里做甚?”
霜晴轻哼一声,眉毛扬了扬:“当然是来抢亲啊。”
“休得胡闹!”乌希哈又将声音提高了些许,“是我平日对你过于纵容,才养得你如此任性妄为。你可知此话出口,该当何罪?”
“你只管告诉皇舅,我比亚比拉·霜晴离不开姐姐,看他会定我何罪?”
霜晴面上毫无惧色,只是轻笑着,乌希哈气的牙痒,却不得不佯装出沉得住气的模样。
“那你便随我一同回宫,亲自到皇上面前定罪。护卫军,按照蔑视皇权、意图谋反的罪名,把公主抓起来——”
将士们尚未搞清发生了什么,迷茫地看了看乌希哈,又看了看霜晴。一方是未来皇后的家眷,一方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他们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霜晴不语,目光逐渐变得冷冽。霎时间,脚下的地面凝成一片银白霜雪,沿着众人的腿脚蔓延而上,将他们牢牢固定在那里。
“你……”乌希哈使出浑身解数,竟无法动弹分毫。
“意外吗?你的毒不起作用了哦。”霜晴眯起眼睛,笑靥如春花灿烂。
“有本事你告诉皇舅,说你送去的并不是比亚部的女儿,而是你阿玛在东灵强抢的民女。一并说,你给他的两个外甥女下了南疆的散魂蛊毒,并联合西西亚势力妄想取我们人头。意图将皇室后裔赶尽杀绝、又送傀儡入宫,想要谋反的那个人其实是你才对,我亲爱的姑姑。我只是看破了你的阴谋,前来阻止这一切。”
“您在胡说些什么?我们福晋这些年对您处处照顾,您竟然这样回报福晋的养育之恩吗?”吉兰肃声质问道。
“这话您就留着糊弄自己个儿吧。”霜晴从她们身旁走过,轻蔑地摆了摆手,“人,我就带走了。”
昂首阔步走进客栈,她立马撤下了方才那副从容不迫的面具,只觉得眼前一阵天玄地转,犹如灵魂出窍。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体内灵力的流逝,雪灵女王的力量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在那之前,必须带着姐姐从玉阳安全撤离。
“小姐,啊不,公主——”
听到熟悉的声音,正处于混沌中的霜晴顿觉清醒。
“萨娜,阿日善!”
萨娜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不禁十分惊讶:“您不是在准备学校的考核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是来接涵姐姐走的。”
“诶?”两人不明所以,异口同声发出了疑问,“发生了什么?”
霜晴深吸一口气,没有时间留给她解释事情的原委。
“说来话长,你们都被骗了。跟我走尚有一线生机,进宫就是死路一条。”
“您在说什么呀?奴婢听不懂……”萨娜不解地挠了挠头。
“不用听懂,配合我就够了。”霜晴焦急地打断了她的话,“涵姐姐就在里面对不对?”
“是……”
萨娜正欲开门,却不料被阿日善从背后一刀刺入。
“阿日善你……”
她灰紫的脸上写满了惊恐,随后便踉跄着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