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为我的霜华报仇。杀了他，这天下将属于我比亚比拉一族。”
冰冷的声音在房间回荡，冯霜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目光正对上那双灰黄狼目中漫出的贪婪。
她知道乌吉赫额尼想要夺权，却怎么也没想到是用这样直接的方式。
“可是，你始终没有告诉过我要这样做！”
原以为作为联姻棋子虚度此生也就罢了，仅仅后宫争斗她也有把握苟活下来。然而，历史上那么多意图弑君的事迹，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
乌希哈一手搭上她的肩膀，似是在叫她安心。
“你放心，我会跟随送亲的队伍，与你一同入宫。洞房花烛之时，我们里应外合杀了皇上，到时我阿玛在宫中的势力会为我们扫清障碍，我要亲自登上那个有着至高权利的宝座。而你，我亲爱的女儿，将是北海唯一的公主，全北海第二高贵的女人。”
尽管一早识破了蛇蝎毒妇的真面目，冯霜涵听到这番话还是免不了脖颈发凉。
“那个时候，你将把那两个废黜的野丫头死死踩在脚下。什么姐妹情深，远不如权力地位来得痛快。”
语毕，乌希哈冷冷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便背着手扬长而去。
天刚刚亮，送亲的队伍出发了。
乌希哈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引领一众皇家护卫军抬着玉白菜护送回宫。既骄傲展示着那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的美丽与完整，又小心翼翼地生怕磕了碰了。后面跟着的，除了萨娜和阿日善，都是宫里派来的有头有脸的法师、乐师和太监。
他们身着鲜艳喜庆的北海吉服，抬着新娘的轿子，伴随锣鼓声声，尽显春风得意。
浩浩荡荡的队伍游走在雪城街头，吸引百姓驻足观看。
“天啊，北海的新娘！”
“看这阵仗，来头不小呢！”
“奇怪，我们这里藏着什么北海来的大人物吗？”
轿辇内，冯霜涵听得到外面人对她的声声议论，却被新娘所戴的盖头遮住视线。看不到沿途的景象，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大红，不知代表着吉祥喜庆还是淋漓鲜血。
她脑内不住回荡乌希哈最后一句嘱托：“我们比亚比拉氏一族的未来，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不知道盖头之下自己是何表情，她只能无奈地抚摸着藏在怀中的匕首。
从黎明出发，像来到雪城的那天一样，直至黄昏才抵达玉阳城内。
忽然，轿子停了下来。她知道，这一晚要在玉阳城留宿休息。毕竟后面的时日将穿越数千里的荒地和草原，再也没有像样的城市可以歇脚。
“抬皇后娘娘进客栈的时候小心一点，千万别让娘娘脚沾地，也别碰了娘娘的盖头！”乌希哈对着迎新娘下轿的太监叮嘱道，“还有，像仔细你们的脑袋一样仔细着玉白菜，千万不要有任何磕碰，到了宫里皇上要验货的！”
送玉白菜是玉阳地区的婚俗，在玉阳出身的皇家也广泛流行。按照传统，夫家将玉白菜同聘礼到姑娘家里，就代表着正式下聘定亲。姑娘家里需要妥善保管玉白菜，不能有任何磕碰或者污染，出嫁当日再由迎亲队伍将完整无缺地送回夫家，否则代表姑娘身心有亏。
送亲队伍需要向围观的百姓大方展示玉白菜，最后再由夫家检验白菜的完整干净，检验合格后迎新娘入门。
这玉白菜，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暗示了新娘的贞洁。
“听见了没？都给我当心着点儿，若是出了差池，你们的脑袋都不够赔的！”萨娜像模像样地在一旁附和着，好像已经适应了掌事姑姑的身份。
阿日善恐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小声提醒萨娜：“你疯了，竟敢对宫里的人如此疾言厉色！”
“宫里来的人又怎样，还能高贵得过我们娘娘？”萨娜不以为然道，“再怎么样都是使唤佣人，就得在一开始立了威风，往后他们才不敢对我们造次！”
冯霜涵第一反应嫌她肤浅张扬，但转念一想，许是从前跟在霜晴身边受欺负怕了，有了阴影，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们主仆从前受过多少白眼，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想到这里，她又心系起霜晴和沈筠溪。她们还好吗？是否像自己忧心她们一样，也在忧心着自己？
不知不觉中，心又开始痛了起来。
记忆好似被拉回到初见的那天，她们先前相处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浮现在眼前的大红幕布。
起初在盛京的连天炮火中接到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鬼头，她眉头轻皱，只觉得多了两个拖油瓶，不禁心生厌烦。
在乌希哈的叮嘱下，她不情愿地照料着她们的生活起居，保护她们的人身安全。就像应对平常的每一次训练，只当在完成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她们过惯了优渥的生活，不但笨手笨脚，还时常抱怨条件艰苦，总是哭哭啼啼闹着想家。甚至偷偷翻墙出去，引发不少麻烦事。她很头痛，却又无可奈何。
虽然她们娇纵任性，对她这个半路相识的姐姐却很好。她们依赖她，时常跟在她的身后，会拉着她的手，笑着唤她姐姐。她们会缠着她，讲些她根本不想听的无聊琐事。
她察觉到她们的心思，许是她们觉得她太过孤独严肃，想要陪着她，逗她一笑。慢慢的，她也会违心地回以一个浅浅的笑容。看着她们小心思得逞眼底生出的满足感，她只觉得好傻，却有点可爱。毕竟除了她们以外，还从没有人无聊到特意来关心她的心情。
相处久了，她也就适应了她们的存在。沈筠溪像个小大人一样端庄稳重，虽然脾气上来会骄矜傲慢有点架子，骨子里却是个温柔细致善解人意的孩子。霜晴小孩子心性重些，活泼爱玩，偶尔帮点倒忙，神奇的是，每当和她在一起时都会有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就像一轮初生的太阳，充满了生的希望。
原来在很早以前，她们就成了她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权力和地位她都不在乎，她只想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孩。见到她们平平安安的，和往常那样围着她，聊些家长里短或奇闻异事，不加掩饰地对她绽放笑容……
尤其是那个红发姑娘，娇俏甜美的笑靥好像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不知何时起便扎根在她心尖的土壤，总能让她为之痴迷、念念不忘。
她后悔了。若是霜晴此刻平安出现在她面前，她便说什么也不成这个亲。
直到身下一沉，冯霜涵被迎亲的太监放下，再由侍女们扶到床上。
“奴婢们就在房外，娘娘有事随时吩咐。”萨娜撂下这句话就退了出去。
待到木门关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冯霜涵才缓缓掀开盖头，那价值连城的玉白菜一下子映入眼帘。无论是淡绿的菜帮还是翠绿的菜叶，轮廓与雕刻纹路无一不在展示着非同寻常的精致与贵气，玉质净透没有杂质，实在是旷世难寻的佳品。
面对这样一个不凡的艺术品，冯霜涵只觉得无比恶心，忍不住想要将它打个稀碎。
她偏过头不再看它，掏出那把淬有剧毒的匕首，不住地抚摸着。眼神逐渐冷冽，忽有一丝寒光闪过，最终却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无声苦笑。
雪城清楼内，夕阳透过窗子照在缇希狠戾到扭曲的脸，照在霜晴血肉模糊的身。
“从前没有想到，也许你真的死了，她就会回来了。”缇希双手死死掐着霜晴修长的脖子，掐得她一阵耳鸣，胸腔连同头部胀得几乎快要炸裂。
“救……”呼吸越来越困难，霜晴几乎快要窒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呼喊着。
缇希却像捕到了猎物的毒蛇，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毫不手软，眼中闪烁着令人齿冷的凶光。
“快住手，你这样她真的会没命的！”六月玫见到这一幕，忙冲上来掰开她的双手，霜晴这才得以正常地呼吸。
因动作被打断，缇希十分恼怒，眸色一沉，恶狠狠道：“只要能换回我的雪灵，北海蛮子死不足惜！”
“她们是转世共生的关系，又不是夺舍。你杀了她，雪灵女王就彻底回不来了！”
听完六月玫的话，缇希身上的戾气消了一大半，随即陷入沉默。
“你听我的，交给我来处理。”六月玫好言相劝，“今晚是我和女王陛下约定的日子，我要带她见陛下。”
“随意。”
缇希冷冷丢下这两个字，目不斜视地离开了房间。
“你还好吗？”见缇希离去，六月玫忙将霜晴扶起。“今儿个一大早，我看到了你姐姐出嫁的队伍。”
“你说什么？”本已经痛到瘫软的霜晴此刻瞬间惊起，“确定吗？可看清楚了？”
“一大早有个声势浩大的送亲队伍，抬着个玉白菜向北出城去。我看那车马衣饰都是北海的风格，就和周围人打听了一下，出嫁的是谁家姑娘。”
“然后呢？怎么说？”虽已猜得八九不离十，霜晴还是想要进一步验证这个消息。
“都说是老城厢小花园旁边的老宅院在嫁女，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就是你家。”
确认了消息，霜晴像被从天而降的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都凉透了。
清晨就出发的话，这会儿他们一行人应该已经到了玉阳。
“求求您，放了我好吗？我必须去阻止这一切，我要把她找回来。”霜晴拉着六月玫的衣袖，苦苦哀求着。
如若他们今晚在玉阳城内落脚，现在追出去，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六月玫面露难色，轻轻放下霜晴的手，道：“虽然我也很想帮你，可这毕竟是你们北海的国事，我东灵方不好插手。”
东灵一向睦邻友好，从不插手管别国的闲事。霜晴也能理解，一旦东灵方面介入，有可能将导致两国关系恶化。
正当她垂头丧气，六月玫又道：“除非，是你自己想办法逃出去。”
“我倒是想。”霜晴扯了扯脖子上的锁链，“可束在我身上的枷锁早就被缇希施了魔法，让我无法施展灵力和法力。”
“同我在梦境中见一见女王陛下吧，她或许有办法不着痕迹地帮你。”
面对六月玫突如其来的建议，霜晴忽地警戒起来。东灵当权的梦灵女王，正是先女王雪灵的妹妹。
“希望你们清楚，前世已经成为过去，这一世的我不再是你们的雪灵女王。我是北海懿欢长公主之女比亚比拉·霜晴，我的姐姐需要我、我的额尼在等我、我的国家正处于水深火热，我要做的事还一件都没有完成，不可能放弃霜晴的身份和记忆来成全你们！”
六月玫猜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安抚道：“你别担心，女王陛下她只想通过梦境见上你一面。如果你不愿意，她也不会强制启动你的前世灵魂。”
传闻梦灵女王是一代仁君，霜晴猜想她应该不会像缇希那疯子一样偏执强硬。
“最好是这样。”
六月玫素手一挥，一架透着荧荧光辉的古琴浮现在身前。
“来吧，她想见你很久了。”
琴弦在纤纤玉指的波动下流淌着动人的韵律，霜晴身上的痛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暖且柔软的力量，不一会儿便沉沉入梦。
眼前一片漆黑，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朵粉红的莲花，伴着粼粼光点，在霜晴面前转了几圈。随后又有几朵相同的莲花聚集而来，一同凝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
那女子身着粉裙，头戴金钗，一朵红色莲花状胎记盛开在两眉之间。倾国之姿唯世外仙女独有，凡间任何女子都不可与之比拟。
“初次见面，霜晴小姐。我是东灵现任女王，梦灵。”
她的声音空灵缥缈，好似云雾缭绕的仙山。愣愣看着她的霜晴，一时间眼眶酸涩，脑海中总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不断回响。
“梦梦，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