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休养,乌希哈终于恢复了往常的状态,带领一大家子携礼去冯府正式道谢。
趁着冯夫人和乌希哈等人寒暄之际,苏美奂悄悄将霜晴拉入她的房间。
“好看吗?”她换上了南疆传统服饰,心满意足地在霜晴面前转了个圈圈。
“哇,真漂亮!”霜晴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巫族的服饰,好独特的花样!”
“我打算下周表演一段南疆风情的传统歌舞,也许能为玫玫提供新的灵感呢。”苏美奂笑容满面,一边说着,一边流畅地比划着优美的舞蹈动作。“玫玫的下一首歌,美丽的南疆少女,将传唱到世界各个地方。”
色彩斑斓的绣花短裙随着她的舞步翩飞,头上蝶恋花银冠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音符,仿佛在为这只舞动的小蝴蝶提供伴奏。
霜晴第一次见到这样新奇的服饰,好奇得移不开眼,努力克制着想上手摸一摸的欲望。
“你的这个头饰好特别啊,这花纹多精细。还有这里,这几根支棱起来的好像刀刃,有种灵巧又不失力量的美感。”
苏美奂得意一笑:“那是月亮和潮汐,东灵人认为这是女子与自然交流的媒介。”
“好神奇啊,我可以看看吗?”霜晴最终忍不住问道。
“当然可以,只不过要小心一点。”苏美奂将发冠摘下,递到霜晴面前。“这是花姨的遗物。”
这个花姨,应该就是先前冯夫人提到的花娘,苏美奂的生身母亲。可是她为什么不承认这个母亲,只称呼为“花姨”呢?
霜晴不理解,但碍于是别人的家事,也就没有问出口。
她看着银冠上雕刻清晰的纹路,蝴蝶和花朵栩栩如生,仿佛用薄薄一层银子将南疆花田覆盖描摹。
花……花姨……
冯霜涵昏迷之中的那句气息微弱的话语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娘,我不喝药,我要听花姨唱歌……”
不会真有这样巧合的事发生吧?
“你说的花姨,生前爱唱歌吗?”霜晴不禁问道。
“你怎么知道?”苏美奂惊讶道,“听我娘说,花姨是部落里嗓音最甜的女孩,自小善歌善舞,一得空就唱唱跳跳的闲不下来。”
“我也是听夫人说的。”霜晴随口搪塞着。未经证实的事,她不愿轻易说与外人。
细细端详着这个银冠,内侧还刻有浅浅的“小蝶”二字,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小蝶?”霜晴好奇地问,“花姨的乳名吗?”
不知怎的,苏美奂突然怔了一下,被人施了法似的一个激灵,差点失手让银冠掉落在地。
“我也不清楚呢。”她缓过神来,快速将手中银冠收起。“好了,我们差不多应该出去了。”
心存疑虑,霜晴无暇顾及饭桌上姑姑和冯夫人的婉转客套。怎么想都觉得,苏美奂刚才的举动实在是可疑,好像想要刻意隐瞒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一行人打道回府。
路上,霜晴悄悄将冯霜涵拉到一旁,伏在她耳边小声问道:“你知道小蝶是谁吗?”
哈气吹在耳朵上,痒痒的。冯霜涵眉头一皱,一把将霜晴推开:“我不知道。”
“诶?难道不是花娘吗?”霜晴喃喃低语。
冯霜涵没有再接茬,目不斜视地走开,淡漠道:“别打听了,忘记那句话吧。”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
“对,不想。”
“可是……”还没等霜晴把话说完,留给她的便只有一个冷淡的背影,以及哈日伊罕嘲讽的眼神。
“气死了,什么人啊!好心当成驴肝肺!”回到月府,霜晴便忍不住来到沈筠溪房内大发牢骚。
沈筠溪抿嘴一笑,打趣道:“是谁把我们伊花气成这样?说出来,姐姐给你出头去。”
“还能有谁?涵姐姐呗!”霜晴双手胸前一环,也不顾形象,用力往椅子上一坐,随性不羁的坐姿生动展现出她内心的烦躁。
“你俩最近看着不太和睦啊,闹矛盾了吗?”沈筠溪也随她缓缓坐了下来,不解地问。
“谁知道呢,是她先对我不理不睬。我为她的事上心,她还无动于衷,好像我多管闲事一样……”霜晴越说越气,手上动作随着脸上表情越发地精彩不可控制。
沈筠溪听完了她的所有牢骚,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怎么总感觉,你对涵姐姐不是一般的上心呢?”
“哪有……”霜晴心虚地别过头去,“我就是觉得,她和我们不一样。若说我们是草原上的狼群,那她就是误入狼群领地的黑豹。我们两个可以一起上学,一起闲聊,一起吃东西玩耍,可涵姐姐总是一个人,就好像游离在这个家,不,这个世界之外。”
于霜晴而言,她的涵姐姐最有吸引力的地方就在于她的成熟隐忍,她的理性克制,以及她身上携带的冷冽的孤寂感。
作为一个张扬任性的小公主,霜晴从小就习惯了不让自己受委屈,也习惯了身边有亲近信任之人。如果有天让她必须压抑自己的感受,斩断她和身边人的情感连接,那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固然钦佩赞赏冯霜涵,却更希望这个坚强的姐姐不用再继续这样的生活。
“我们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除了我们就没有人会帮她了。”她对沈筠溪强调。
沈筠溪迟疑了片刻,目光似有动容,也不知是否认可了她的说法。
“我有一个想法。”沈筠溪说道,“下周表演当天一定要拉涵姐姐一起。如果她真的和这个冯家有关系,看到苏美奂的银冠时,兴许能想起些什么来。”
霜晴连连点头,随后抿了抿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
“没事,我找机会去跟她聊聊。两个人拜托她的话,兴许就同意了。”
客人打道回府,冯府虚无短暂的热闹劲也随之散去,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平静。
“果然,我一面对北海人,就浑身恶寒。”冯夫人卸下了热情待客时的伪装,露出一丝疲惫,就好像忙了一个通宵。
“娘如果不喜欢,下次就不见了。”一旁的苏美奂安慰道。
“如果可以,真的不想再见。”冯夫人垂眸而叹,眼神中染上一丝颓废。
“看着月夫人的脸,我就忍不住联想到十六年前那些侵犯雪城的北海兵。北海人都长得一样,有着上挑的眼睛和高耸的颧骨,看起来阴冷凶恶如同荒原的野狼,充满侵略性。”
“狼和狐狸,果然是一家。”苏美奂见状,神色也黯淡了下来,轻声道:“应该把它们都赶回北海老家去。”
“不过,月夫人虽看上去有股阴狠劲,她家几个女孩倒是招人喜欢。”冯夫人话锋一转,有些惋惜地说着,“希望她们可以不被邪气所染,始终保持善良和赤诚。”
“龙生龙,凤生凤。她们说到底都是些蛮夷胡虏,流着劣种人的血,现在不过年纪尚轻,再过些年就不一定好到哪去。”苏美奂用甜美软糯的声音,说着与她一贯风格不那么相符的话语。
冯夫人也没想到,这个素来乖顺可爱的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也不想带有偏见,一开始真的很努力地去喜欢她们。可每每想到娘的经历,娘这么多年来身心遭遇的苦难酸楚,我就为娘心疼难过,只想让这些侵略者从雪城消失。”苏美奂一脸委屈,声音也有着些许哽咽,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或许是自己长期有意无意将偏见说与女儿听,女儿心软善良,心疼自己,才让她有了这样的看法。冯夫人自觉教导有误,心里一阵酸楚。
“你们都是好孩子,上一代的恩怨,不应该由你们承担。”
“可是,您不觉得可疑吗?”达到了想要的效果,苏美奂收起刚刚的委屈,认真分析道。
“一家三个女孩,各姓各的。和家主同姓的不是亲生女儿,而是侄女,另一个也不知与家主是什么关系。”
见冯夫人不语,她继续道:“我留意她们很久了,实在是古怪的很。”
思虑片刻,冯夫人平和道:“动乱年代,许是一个大家族被战争搅得四分五裂,幸存的几人逃到这里相依为命。”
“雪城,如今竟成了北海流民的避难所。”苏美奂愤慨道,“她们怎么好意思的?”
“确实很讽刺。”听了这番话,冯夫人的情绪也被带了起来。“如今北海覆灭,也是应有的下场。”
“娘说过的,人在做,天在看。作恶多了,上天自会给出惩罚。”苏美奂顺着意思,在一旁附和着。“北海盛京一带原就是西西亚的领土,是他们西征强抢来的。现在北海被西西亚攻占,都是因果报应。”
冯夫人认同地点了点头,恨恨道:“当年不仅参与西征,还率兵攻打雪城的,是北海的比亚部前任首领。如今他已故去,继位的新首领又在西西亚下落不明,当真是苍天有眼啊。”
月府,冯霜涵房内。
“涵姐姐。”沈筠溪试探地问着,“我想邀请你下周来学校做我们的观众,不知道你可有时间?”
“伊花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会考虑的。”冯霜涵一如往常地不冷不热道,“还有事吗?”
自打逃亡路上见了第一面,沈筠溪就知道这个姐姐性情冷如冰雪,远不如霜晴妹妹那样活泼好相处。偏偏自己也较内敛被动,一到这种时候,会感到无形的压力。
见委婉的策略不那么适用,沈筠溪一个深呼吸过后,直言道:“姐姐,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事,怎么了?”冯霜涵听到她这样问,起初有些不解,觉得她看上去奇奇怪怪。转念一想,就猜到了一个可能:“是伊花让你来的?”
“不愧是涵姐姐,一贯聪明过人。”沈筠溪见她已经猜对了原委,只好点了点头,如实道,“看你们两个最近相处的不太好,我有些担心。大家姐妹一场,我也是想帮帮你们。”
冯霜涵听了她的话,浅浅一笑,随即柔声宽慰道:“别担心,我们真的没事。也请你转告伊花,叫她不要多想。”
沈筠溪点头,这会儿又觉得是霜晴想的太多,平常大大咧咧的一个人,这会儿倒抠起了细节。
“那,姐姐下周可一定要来。”她犹豫着叮嘱道,心里却觉得无比荒唐。不知道为何脑子一热就帮着霜晴一起胡闹,竟妄图寻找北海继后的真实身世。
沈筠溪走后,还不给冯霜涵松口气的时间,哈日伊罕便闻声走了进来。
“小姐,您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