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气息席卷而来，房间内静得可怕。困在试衣间内的三人不敢拉开帘子去看外面的状况，只能被动地等待下一步的发展。

几声阴森的冷笑声传来，气氛仿若凝固。

“你在和谁说话？”低沉喑哑的声音如一声闷雷，将空气中的沉抑晕染开来。“嗯？大歌星忠实的小丫鬟。”

“我只是在自言自语，这水滴草实在来之不易，好在最后拿到了。”那假冒的老板娘语气镇定自若。

见气氛好像有所缓和，霜晴一行人按耐不住好奇心，悄悄拉开试衣间帘子的一角，试图窥见外面的情况。黑发的年轻女子小心翼翼地掏出装着蓝色汁液的小瓶子，捧在手心里。

瓶中是海水一样的蔚蓝，闪耀着流沙状的白色光点，焕发出纯洁宁静的气息。

对面苍白枯瘦的大手伸出，绿眸如一滩腐化的死水，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欲望暗暗涌动：“很好，交给我。”

年轻女子双手奉上那蓝色的小瓶子，那虔诚之势如向神明供奉世间难得一见的宝物。

“小姐呢？她在哪里？”她望向对面的高个子女人，黑眸瞬间明朗。

“她呀，很快就会来找你……”对面的女人接过瓶子，揣入黑色外衣的口袋之中，涂着暗红色口红的薄唇向侧边轻轻一扯。“到你的坟前。”

霜晴等人察觉到危险，将掀起的一角帘子放下，齐刷刷蹲在试衣间最靠里的角落。只听外面“砰”的一声，随后是人体倒地发出“噗通”的声音。

这一声就像打进了霜晴心里，致使大脑发麻，一阵空白。

当年盛京变故，皇宫里充斥着这样“砰”的巨响，随后带来的是火光，是鲜血，是数不尽的尸体和与额尼多年的离别……

离开盛京的四年，这声音不时地萦绕在她耳边，成为她一生的噩梦。

“娇儿！”天空一声惊雷，六月玫撕心裂肺的一声哀嚎从上方传来，风雨如浪潮般猛烈拍打着窗子。

“是火器的声音……”苏美奂脸色惨白，“这是西西亚最新的武器，往往夺命于无形，我等肉身根本不能与之抗衡。”

“别慌。”霜晴强行镇定下来，“等那人走了，你尽力调理我体内的能量，连带筠溪姐姐的一起。”

她语气笃定，道：“若是借上你们两人的力，我能将这结界突破。”

血，顺着白色桑丝里衣汩汩而出，染红了覆在腹部那颤抖的纤纤玉指，滴落在地面，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殷红花朵。

年轻女子瘫倒在地上，灼烧的痛感使她的眼睛半开半合。漆黑的眼珠斜扫向上，映着金发女人蛇一样的面孔。

“为什么？”

“有意背叛的人，就是这个下场。”金发女人冷哼了一声，低沉的声音里满是轻蔑。“用你的命给你家小姐敲响警钟，你也不算亏。毕竟……”

这一声长音里，透着一丝戏谑的玩味。

“你对她有着那样的爱意，自然希望她平安顺遂。”

许是藏匿于心的隐情终被道破，温热的泪水顺着年轻女子的脸颊流淌而下，浇灌着绽放在地面的花红。

她气息奄奄，颤抖着声音问：“你怎么知道？”

那金发女人没有回答，甚至没再多看她一眼，将火折子点着之后随手一扔，随后踏着优雅的步伐扬长而去。

火光顺着华丽的裙摆，蔓延至店里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漂亮的衣裙被跃动的火舌吞没，冒出滚滚黑烟。

“轰”的一声，霜晴三人冲破了那小小的隔间，直奔向倒在血泊里的女人。

“你还好吗？”霜晴蹲下去，扶着她被柔顺黑发覆盖的脑袋，让她的身体倚靠在自己身上。

“美奂，你还能不能为她做一次疗愈？”

苏美奂被这一幕吓得脸色煞白，呆呆地愣在那里，听到霜晴叫她的名字才稍稍回过神来。

“没用的。”她一边说着，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绿光从她带着一层薄汗的掌心散发而出，照向女人腹部的伤口，却于事无补。被击中的地方依旧血流不止。

“不管是灵力还是魔法，都无法治愈这致命的伤害。”

黑发女子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抓住霜晴的手腕：“你们快走，等火势大了就来不及了……”

霜晴紧紧攥住她的手，不住地摩挲着，试图为她补充流失的温度，并将理清的思路尽数诉出：“你是六月玫老师的朋友对吗？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朋友算不上，我只是被女王收养的孤儿，陪着小姐长大的一个侍女罢了。”她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如果你们是真心对待小姐的，请一定转告她，叫她千万要找机会离开那毒妇，回到女王身边去……”

霜晴眉头紧蹙，纤长的睫毛下闪着点点微光，如薄暮疏星般模糊：“既然知道是毒妇，为什么没有想到她在骗你？”

“为了小姐，就算是渺茫的希望，我也要试上一试。”

窗外大雨瓢泼，如瀑布般悬于窗外。

“如果成功，皆大欢喜。即使失败了，牺牲的也只有我一个人。从某种程度上讲，小姐是她的亲女儿，她不会……不会伤害小姐……”

她眼中的光逐渐消失，双手却突然用力，将霜晴往下拽了拽。

“你们见到小姐，请告诉她不要为我伤心。我只是个普通人类，总有一天会走在她的前面。她要一直往前走，走下去，别回头……”

说话人神色淡然，苏美奂却哭得梨花带雨，连带着一旁的沈筠溪也湿了眼眶。

“还有……”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几乎到了听不清楚的程度。

“我……”

染血的双手无力地撒了开，缓缓滑落在地。

“爱她……”

屋外的雨哀嚎着，悲鸣着；屋内的火燃烧着，怒吼着，仿佛都在超度着这个纯善的灵魂。

规定的时间到了，指针重合的刹那，梦境的世界一点点消失，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化作碎片散落在空中，霜晴等人也随之一起消散。

一道白光闪过，她们睁开双眼，回到了现实的世界。六月玫的面孔出现在她们的眼前，透红的脸颊上挂着大片未干的泪痕。

“老师……”苏美奂还没回过味来，扑进六月玫怀中，声泪俱下。

六月玫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低下头凝神沉默良久。半晌，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对着霜晴和沈筠溪痴然一笑：“谢谢你们，让我知道了她牺牲的真相。”

“抱歉，我本以为可以救她的……”霜晴声音低沉，朝着六月玫深深鞠了一躬。

“没关系的，即使你们在梦中救下她，也无济于事……毕竟现实中，她已经死去多年，无力回天。”

说完，六月玫长舒一口气，试图让情绪平静下来。

“当年她为了躲避市集追来的人，假扮估衣街某家店的老板娘。临死前将真正的老板娘放走，最终葬身火海，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没落着。那时没有人可以听她讲这些心里话，她只是孤独地，等待着离开这个世界……”

尽管她声音保持着稳定，身体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曾多次送自己进入那段旧梦，她面对我，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痴痴地笑着。我看不到事情的经过，只能看到她的笑脸，她笑得那样明媚，就好像依旧陪在我身边。我曾无数次以为，睁开眼睛，我还能再看到她，她还能像梦中那样对我笑……可是啊，不过是大梦一场空罢了。”

“所以，老师，我冒昧地问一下……”苏美奂情感上格外敏感，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她，真的只是您的侍女吗？”

六月玫双目轻闭，缓缓摇了摇头：“郁娇儿，是我青梅竹马的爱人。”

梦中的经历后劲太大，霜晴和沈筠溪走在回家路上，内心依旧低沉压抑，好像一块石头堵在心口，扼住咽喉。

冷冷的月光照着她们，将这份凄凉感再度升华。

“我还以为你这次会哭呢，苏美奂都已经哭成泪人了。”沈筠溪看向霜晴，此时这个刚强的女孩不再像平日里一般笑容明媚，只是绷着脸，看不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可能我真的是个心冷之人吧，固然为郁娇儿、为老师倍感惋惜，却不及美奂那样程度的共情和心痛。”霜晴语气淡淡的，低沉而疲惫。

“确实，我也仅惋惜一个生命的逝去。”沈筠溪叹了口气，“同性相恋，怕是只有东灵人才能做出的荒谬事。”

霜晴闻言低下头，不再言语。对于此番经历，她并非无感，只是不敢将真情实感展现出来，害怕自己深藏于心的秘密被人参透。

她们走到家附近，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远远的就看到冯霜涵曼妙的身影站在离家门最近的路口，等待着她们回来。

“涵姐姐！”霜晴的眼睛这才亮了起来，朝着远处那熟悉的人影飞奔而去。

她本想扑进冯霜涵怀中，从肌肤与肌肤的接触中找到回归现实世界的真实感，却停止在最后的那一步。

这可是她姑姑的养女，名义上的姐姐，即使没有实际的血缘关系，古老而权威的宗亲关系也如一湾海峡，将她们隔绝成不可触及的两个孤岛。

她不知道自己对这位朝夕相伴的姐姐究竟有着怎样的情愫，只是听到六月玫亲口承认郁娇儿为“爱人”时，心头会猛然一颤。

然而铁律森严的北海宗室不比开放包容的东灵，还从未有过女子爱上女子的先例。

或许她们之间，也注定了像六月玫和郁娇儿那样，直至阴阳两隔也没机会将真情实感诉之于口。

“怎么才回来？我刚要去学校找你们。”冯霜涵见到她们，紧缩的眉头才稍稍舒缓一些。

“今天放学和老师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时间。”沈筠溪微微颔首，“让姐姐担心了。”

“你们没事就好。”冯霜涵目光平静下来，恢复了往日那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淡。

“快回去看看萨娜吧，她要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娇：本义美好可爱，拒绝与弱和后续衍生的负面词捆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