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青木醒来的时候,不萌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原本躺着的位置,已经有些透凉了,想必是早就起了,这让青木感觉很失落,亦很不快,她很不喜欢同睡的人起得比自己早。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爬起来,穿好衣服出了门口。
“一忘!”青木只轻唤了一声,一忘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十殿小王也像一棵棵春笋一样从一忘身后窜出来,围在门口。
不懂他们又玩什么花样,青木从左往右地扫视了他们一遍,眯着眼问:“你们干嘛?”小王们一个个露出令人发毛的讨好的笑,杂乱却统一地说着:“今天可是竹酒祭!又可以和主君喝酒了……嘿嘿嘿!”竹酒祭上,青木需要和阎界每一个人喝一杯酒,先和十殿小王喝,再和小阎罗们喝。秦广王是第一殿,每年都是第一个和青木喝。“今年我要第一个和主君喝!”宋帝王双手抱在胸前,逗得青木和其他小王们都笑了。
“主君哪能第一个跟你喝呀,当然是跟刹界的贵客先喝啦。”
“咱们阎界的竹酒祭,刹界的人掺和什么呀!”宋帝王气呼呼地说,轮转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转头去看,轮转王看着他摇了摇头,幅度很小,但他也知道,不该再往下说了。
青木却没太在意他的失言,笑了,看着宋帝王道:“好,第一个喝就第一个喝,你今年修炼得很好吗?”竹酒祭,除了需要给青木敬酒之外,还要在酒中注入自己这一年修行到的法力的百分之一,进献给青木。宋帝王听见青木答应了,脸上由阴转晴,开心地答着:“当然啦,今年换我陪主君修行吧,一忘那家伙,能学到什么呀。”
“这个以后再说。”青木敷衍地笑笑,然后看向正被众人嘲笑的一忘,问:“刹界的人呢?怎么一个都看不见?”
“去界门了。”一忘抬头回答。
“去界门干什么?”青木疑惑。
“刹界有人来了。”
“什么人?”
“黑刹宫的余地。”
此时的不萌,正在阎界门外和余地站在一起,神色紧张,细细碎碎地讨论些什么事,其他九位女罗刹都站得远远的,一边观察他俩,一边说着“郎才女貌”之类的八卦。
“余地?”青木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什么人?”
“主君您忘了?”秦广王很惊讶地看着青木,“黑刹宫大统领余地呀!去年中元,您跟我一块捉鬼的时候,不就是被他抢走了一只大头鬼吗?”
“对呀对呀。”楚江王也接茬儿,“前年我跟您一块的时候,他抢了咱们两只大鬼呢!”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小白脸!”都市王拳头捶在手心上,恨恨地说,“大前年我跟您捉了只水鬼,他趁着咱们换衣服的空档,就硬生生地把咱们的鬼给偷走了!”
“噢!”青木也学着都市王的样子,拳头砸在手心上,道,“就是那个嘴边整天挂着‘万事留有余地’的自恋狂!”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左手提一柄黑色长剑,右手背在身后,身穿墨绿飞鱼袍的男子,面貌白皙,眉目俊朗,浑身修长,很称得上是一个难得的中刚中柔的美男子,如果不是因为他总是抢自己的鬼,自己还是很愿意和他好好相处的。
“对对对,就是那个讨厌鬼!”小王们应和道。
“他来干嘛?”青木问一忘。一忘却摇头:“不知道,在界门外,没进阎界,所以卑职没管。”“那我去看看。”青木就要走。
“起来啦?要去哪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青木心弦一动,转头,确实是不萌,小王们就在一旁看着青木从刚才的初醒的阴沉慵懒变得一下精神焕发起来。
“你这就要去竹酒祭了吗?”不萌问。
“嗯嗯,”青木点点头,“所有人都去,我不希望姐姐喝酒,所以就不带姐姐去了。只是所有阎罗都一块去,没有人招待姐姐了。”她说着话,显得很抱歉。
“没事,正好有同门在界门外,我去和他商讨一些界内事务。”不萌笑着看着青木,宽慰道。青木想了想,不萌是刹界的人,又不像自己,上头自然有主管和上司,对于分内事务,不能说不做就不做,于是道:“那好吧,要记得休息,无论是后殿还是院子里的厢房,想待哪里,都随姐姐喜欢。”
“我知道了。”不萌点点头。
“你先去吧,我看着你走。”青木道。不萌笑着握住青木的右边上臂,轻轻地捏了捏,然后便转身往界门那边去了。等到再也看不见不萌的背影了,青木才默默然往举办竹酒祭的地方走去。
秦广王看着青木快步走开的背影,好奇道:“主君看起来,好像有些生气。”
其他小王也感觉到了,纷纷点头,心里却直打鼓,印象中的阎君,虽然不常给人好脸色,但情绪一向很稳定,很少生气的,几乎就没有人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但卞城王却一脸了然于胸的样子,道:“咱们主君要是生气了,准是因为有人不顺着他的意思来,要知道,主君可是那位大人亲自带出来的,最讨厌别人逆着自己的意思。他可真是好的坏的都学了个遍。”一忘也在一旁如鸡啄米般点头,他和卞城王跟青木的时间长,最明白她的脾气。
出了阎界界门,不萌和余地面对面站着,其他的女罗刹们三三两两结队,不远不近地站在阎界界门边上,这里平时有许多小阎罗值守,但因为是庆典,没有一个小阎罗在,但不萌还是没有让余地靠近界门。
“怎么突然找我?是不是想我啦?”余地把剑抱在胸前,满眼桃花地看着不萌。不萌很无奈地“啧”了一声,抬头白了他一眼,照例略过这无聊的蠢玩笑,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血痕咒吗?”“血痕咒?没听说过。”余地搜肠刮肚,记得自己从未学过,甚至从未听说过这种咒的名字。
他反问不萌:“这是高阶的咒吗?你要升阶啦?”不萌摇头,又问他:“那你知道阎君的来历吗?”“你不知道吗?”余地反倒觉得很惊讶,明明她是阎君的牵头对象,事到如今,反而是她来问自己这样一个局外人阎君的身世。
“你知道?”不萌眼里闪了光。余地得意地笑笑,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样子,道:“阎君的来历嘛,倒不是很清楚,但阎君的封王立威之路,可真是无人不知……呃……你不知道,阎君是在他三百岁的时候,也就是大约四百年前……”余地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向不萌,像是想起了些什么,道,“四百多年前的话,那时候你应该是在闭关,咱俩还不认识,所以你不知道,也挺正常的。”不萌也循着记忆算了算,赞同余地的说法,让他继续说下去。
“阎君是在他三百岁的时候,接管阎界的……”余地说着说着,又被不萌一把拽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余地,震惊的重音落在每一个字上:“三百岁?”余地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样的震惊,他也是有过的。
冥界所有人的岁数,是从其进入冥界开始算的。
假如一个人在二十岁死亡,进入冥界,那他就会以他二十岁时的面目在冥界生活,但是,他的岁数是要从头开始算的,在冥界待了多少年,就算多少岁。
生人一旦离开人世,被选进入冥界,首先就要到冥府去修行。进入冥界的前一百年,都是要尊冥帝为师,在冥府进行最基础的修行。
修行一百年后,开始选择效力的阵营,即选择进入刹界修精神道或者进入阎界修痴愚道,两种道皆有一百阶,一阶一阶地往上升,越往上越难升,所以两道虽然只有一百阶,但修起来,却可以无穷无尽地修下去。
由于升阶难,冥界把升到十阶的境界定为“简修成”境界,意为大致定好了今后修行的大框架。达到“简修成”境界的人,才可以担任诸如大罗刹或者小阎王,抑或是隐世府主之类的要职。从这些职位的稀缺、重要程度就可以看出,能修到十阶的人,已然是万里挑一了。可是,就连前任小阎王和大罗刹都是在一千多岁的时候修到了“简修成”境界并接管了阎刹两界,青木怎么就能在三百岁的时候修到了十阶呢?要知道,在冥界,很多努力修行的人,修了四五百年也只停留在一阶二阶。青木再怎么天赋异禀,她这位阎君也年轻得过于可怕了。
此时,阎界的竹酒祭也准备开始了。竹酒祭设立在阎界的龙竹林,龙竹林共植有四千四百四十二株龙竹,对应着阎界的四千四百四十二个人,每个人认养一株,然后在龙竹内酿酒,并在修行期间,时常往其中注入自己的法力,等到每年的竹酒祭,取出两节竹筒的酒,一节进献给阎君,一节自己喝下。
青木和往年一样,最先来到了竹林。她站在一株龙竹面前,这株龙竹位于龙竹林最中央的位置,是整片龙竹林里最高的,抬头往上看,周围竹子的顶部都可以看到顶端,唯有这株龙竹像是刺进了云里,一眼望不尽头。青木手指按在竹身上,慢慢在竹子上刻出了“小阎王”三个字。这片竹林是她初到阎界第一天的时候栽下的,也是在那一天长起来的。每隔一年,竹子就长高许多,但她都会在这棵竹子上与自己等身的位置,刻下这三个字,刚好,这是第七百次。
青木看着这些竹子,心口一阵一阵地疼起来,想起当年的事情来。她已经很久不会想起那些事情了,可昨晚,她却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