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旸将闹事者带到云乐楼，一把刀拍在桌子上，脚踩板凳，探身巡视一圈，目光中的凌厉之气，直压得那壮汉不敢抬头。

“朱掌柜！明路还是暗道，给个说法吧！”

这位朱掌柜眼神闪躲，时不时瞄几眼桌上的刀子：“什么明路、暗道……荀爷不是同我们商议接下来的生意么？”

“对，生意要同生意人商议！”荀旸拿起那把刀，在手上翻着刀花，“但朱老板是生意人么？这手上的刀茧，一看也是个练家子吧！”

被人戳破，看这架势一时也脱不了身，那壮汉将双手揣了起来，拧过头去，只不吭声。

小厮敲门进来，在荀旸耳边嘀咕一阵。荀旸听后冷笑一声，试探着，冲着那壮汉低声唤道：

“朱三！”

那壮汉猛一抬头，也没多言语。但这一个溃不成军的眼神，给了荀旸知道稳操胜券的信心。

“阁下要谈接下来的生意，好啊！谈之前，我们先知己知彼一下，阁下先听听我说的对不对，不足之处，还请补充更正！”荀旸耍着手里的那把刀，慢慢在这朱三身后踱着步子。

“你叫朱三，一个本地无业游民，并不是什么商铺掌柜，或者说和经商一点关系也没有。此前做过一段时间镖师，因三年前失手丢过一批重要货物，便再无镖局肯用你。迫于生计，便偶尔接些这种哭丧寻衅的脏事来做。当然，生活么，都不容易！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你朱三‘业务不精’，生意不多，所以一直生活拮据得很！”

朱三红涨着脸，坐在那里，憋着一股气，像只牛皮鼓，感觉再刺激几下，估计就要恼羞而炸了。

“对！我叫朱三。今日确实是受人所托，拿钱办事！”事已至此，那朱三也不藏着掖着，拍案而起，一副大义凛然，随时豁出去的慷慨架势，“哼！我朱三做的确实是见不得光的腌臜事，但荀爷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众小厮见朱三站起来，以为这是要动手，忙上前将他按回椅子上，锁肩束缚背地扭成一团。

荀旸一听，这是话里有话，一扬手示意小厮们将人松开，云淡风轻地跟了句：“哦？这样说来，阁下认为我荀某做的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如何个腌臜法，在下愿闻其详！”

朱三硬着脖子，满脸的不服气：“荀爷自己做的好事，自己不清楚？还要来问我不成！ 为了能在这京城落脚，专门砸人饭碗、仗势行凶逼迫弱小！难道还冤枉了荀爷不成！”

小元子等一听不愿意了，上前又要与朱三掰扯：“你胡说什么呢！谁仗势行凶、谁逼迫弱小！”

荀旸抬手制止小元子，让朱三继续说下去。能看出这朱三身上是有些功夫的，只是收着没用，不然这几个小厮加起来也奈何不了他。当然，荀旸也很想知道外界到底在传些什么谣言。

朱三嘴角竟露出一丝蔑视：“名人不说暗话，我可是听说了，荀氏玻璃为了进商行，挨家去威胁逼迫同行小店家，让人投赞成票。不然轻则打砸一通、重则伤人害命。只恨我当时不在现场，若你们碰上我，就算搭上这八尺身躯，我也要同你们刚一刚！”

荀旸忽觉得这朱三有些意思，虽然语气冲了些，底子里透着股清澈的耿直。暴脾气的荀旸竟然难得耐着性子，不急不躁地请朱三继续讲下去。

朱三直肠子，脖子一梗，讲就讲！城南刘家陶瓷铺的老爷子因此事，到死都不瞑目。几个小商家一合计，让我上门来讨个说法。不过与势利小人讨说法，无异于与虎谋皮。就算讨不来说法，最差也能给这些小商小铺们，出口恶气！”

“所以阁下，就带了几个人到我家铺子前，上吊来了？！”荀旸强端着架子，很担心自己一不小心笑场，“没想到，阁下竟然还是这等古道热肠之人。只是单纯了些。是不是那群人找上你，三哭四闹地将这个凄惨的故事讲给你听，你就信以为真了？不过……”

“不过什么……”朱三看不透荀旸。

荀旸让人去上些茶水：“不过……这上吊的把戏，是怎么想到的？”

朱三一甩胳膊，撇嘴梗着脖子，并没有回答荀旸的问题：“我原以为荀爷是有什么解决方案了，才跟了来。谁知将我哄骗到这什么酒楼只是缓兵之计。说吧！将我控制在此，到底想做什么？方才提到的什么明路暗道，又是什么！”

荀旸让人给朱三上了客茶，自己也端起一盏，喝了两口：“阁下是爽快人，我荀旸也直话直说。明路吗，咱们一起去公堂辩白辩白，我这饮冰室玻璃是过了商行文书、获了行业首肯的，是正儿八经的正规生意。阁下方才那套说辞说与我听还行，若在公堂上对簿陈词，你猜官老爷能听信你几分？阁下仅凭着一个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故事，就带头到我门前来聚众闹事，毁我名声，阻我生意，这扰乱社会秩序的罪名，恐怕是逃脱不了吧。”

荀旸将茶盏放在桌上，挑了下眉，看定了朱三。

朱三自知理亏，语气也不似方才那样慷慨：“这暗路呢？”

“暗路么……”荀旸嘴角笑了笑，“实不相瞒，我们初来乍到，对京中之事并不熟，若说京中知名的店铺确实知晓一些，至于阁下说的什么小店小铺，阁下也不想想，我有功夫去攻略他们，为什么不跟几个大户搞好关系，不更容易事半功倍？说句不好听的，小铺子对我进行会的作用又有多大？微乎其微。我犯得着费事费力去与他们周旋么！竟然说我带人去威逼他们，真是笑话！我荀旸行得正做得端，清者自清，不怕别人求证！”

荀旸端起一盏新茶，推到朱三面前：“暗路就是此事到此为止，你我一笔勾销。你保证今后再不来我荀氏玻璃闹事，今日之事我也绝口不再提。但我有一个条件！”

朱三看了眼桌上的那把刀，硬硬咽了下口水，道上混的都明白，不少根手指或挨上几刀，是过不去的。他涩着嗓子问：“这条件……是什么？”

荀旸并未立时作答，又将朱三上下打量了一番，让在场的小厮挨个与朱三掰手腕。这是什么操作！朱三一脸懵，众人更是不解。

不过大家还是照做了。

一轮下来，七八人中无一人是朱三的对手。

小元子暗暗称奇，附在荀旸耳边嘀咕，问要不要去请些救兵，万一等会打起来，他们好像不是这朱三的对手。

荀旸笑笑，摇了摇头，让小元子去叫些茶点来。为了显示自己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荀旸故意学着林靖的口吻，转头对朱三道：“阁下一身好功夫，若辱没在尘埃泥淖，明珠暗投，岂不可惜！我有意聘请阁下在我的铺中做事，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朱三以为自己听错了：“在铺子中做事？荀爷敢用我？”

“有何不敢！朱兄也是因为生活所迫，才做了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行当！若有正经营生，谁愿意漂泊无依。人无恒产则无恒心。我这新店刚开，正是用人之际，若朱兄肯留下在我店中帮忙。别的不敢保证，一份稳定且说得过去的收入是基本，四时八节、年底尾牙也自不必说。铺子中的规矩是，有我荀某一口汤喝，便少不了弟兄们的饭吃。一顿饱和顿顿饱的道理，想必荀兄自己心里清楚，也不用我多做解释！朱兄，觉得怎么样？”

雇佣闹事的朱三，虽然是荀旸临时起意，但却绝非一时冲动。上次在赵家被打，加上这次门前有人前来闹事，荀旸越来越意识到，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安保是多么重要。后面等铺子开了张，前来寻衅闹事的更不在话下。虽然也有与镖局合作，请镖师看家护院的先例，但都不如自家安保队伍用的方便、趁手！

这朱三原本就是镖师出身，身手错不了，虽说头脑简单、脾气也是直梗了些，但不乏古道热肠。重要的是来京城有些年头，比小元子他们要熟悉本地情况。若能为自己所用，能是个不错的安保人选。再者，朱三眼下也是穷困潦倒，自己给他个谋生机会，也算以德报怨，对他有莫大的知遇之恩，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知道应当尽职尽责尽忠。

荀旸提出了自己招贤建议，连称呼都换了，一句一个“朱兄”，听得那朱三惶恐不已。

“这云乐楼的点心不错，朱兄先尝尝！”荀旸命人将果子摆在朱三面前，语气越发和缓，“当然，此事非同小可，朱兄不急着眼下就给我答复。可以先回去想想，若考虑好了，七日之内给个答复即可。朱兄自是知道如何能找到我！”

朱三何曾受过这般礼遇。他原本是拉下脸面，带人来与荀旸讨说法的。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儿，也是雇主传授的行业套路。谁料对方不仅不恼，还给自己递来一个稳定饭碗！朱三一时局促得手足无措。

荀旸带人撤了出来，临行交代说茶水果品等费用他们全部结掉了，朱三大可在此安心享用完再回去。

出了门来，小元子悄声道：“爷，今日之事，感觉不像是这朱三自己能想出来、做出来的。我们不问问他背后指使之人么？”

“能到他手上的活计儿，不知道倒了几把手了。想问出真正幕后之人，谈何容易！走着瞧吧。”

荀旸似乎对着幕后之人并不太上心，他环视一周，忽然眉头紧蹙：“公子人呢？怎么你们都跟着我来了，公子呢？谁跟着呢？”

小元子忙道：“方才出来准备茶点时，公子带着小六子先回去了。对了！公子还说，今日爷英姿勃勃、力挽狂澜，他回去备些酒菜给爷压惊。”

“不早点说！赶紧回去！快快！”荀旸笑得见牙不见眼，边跑边回头交代小元子，“方才茶点里那份桂花羊羹看着不错，公子应该能喜欢，你速去买上一份，我们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