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翼上得楼来。自打进门,目光再没离开过林靖。带着一脸的理亏,或许是急于讨好,声音较此前低顺。但无论怎样低顺,还是一副荀旸讨厌的模样。
赵翼冷着脸对荀旸抱了抱拳,算是探望过了。随即换上笑脸,看向旁边的林靖,并着人把带来的东西端到林靖面前,一一请他过目。
东西较方才许泽带来的,更多上一倍不止。而且什么深山老林挖的野山参,冰峰之巅采回的雪莲,都是当下能找到的上上品。
赵翼一通忙活,热切殷勤得,倒带了几分炫富的嫌疑,炫给荀旸看。
“林郎,这雪耳拿雪梨红枣炖上,最是滋补,平时读书读乏了,吃上一盏,益于元气恢复;现下秋干气燥,我看林郎嘴角微干,正好用这新制的杭白菊泡茶,滋阴养目。还有夜间早些休息,注意保暖……”
赵翼孔雀开屏似地边介绍他带来的这一堆东西,便借势上前要拉林靖的袖子。林靖忙一把夺过袖子,坐到荀旸榻侧。
赵翼这是疯了吗?!我荀旸是伤了,又不是死了!
就算是西门庆,也不敢当着武大郎的面,直接调戏潘金莲!
“够了!”荀旸拳头紧握,“赵翼,你TMD找上门来添堵是吧?探病就好好探病!怎么,你们赵家之人,除了耍阴招打闷棍,怎么还喜欢动手动脚!”
赵翼料到荀旸会恼,万万没料到,他竟然会破口大骂。毕竟是京畿公子哥,见过风浪,赵翼的诧异只闪现了一秒,便挂上训练有素的笑容,整理着自己的袖子道:
“荀爷怎么还恼了?伤病之人,最忌讳动气!我与林郎说几句话,你就不高兴了,若来日我与林郎……嘿嘿嘿,荀爷岂不是要气死!”
嘿嘿嘿你妹!说甚么屁话!赵翼成功戳到痛点,激怒了荀旸。
管他伤不伤的,爷今日非要撕烂你这腌臜小人的嘴!荀旸起了暴脾气,挣扎着下榻就要去打那赵翼。
荀旸毕竟身上带着伤,眼下又刚服了药,身体虚着抵不过气血上涌,这一下起得又过猛,未及下榻,整个人便猛烈咳了起来。
林靖忙上来帮荀旸锤着背,让他缓缓精神,莫要动气,回头给小六子等递了个眼色,看着赵翼冷笑一声,厉色道:
“赵公子,不知今日究竟为何而来!若说是心怀愧疚来探望,眼下却拿言语相讥,从未见有这样的道理!若是想讨回赵家‘通匪’的证据,那更是打错了主意!”
清冷超逸的林靖,是懂言语压制的,一句“通匪”,直接让刚才寻事挑衅的赵翼哑口汗颜。
柳连有眼色,端来一杯水,让荀旸顺顺气。林靖看了眼,点头致了谢,只让柳连放于案上。
赵翼见林靖恼了,忙上来陪笑脸:“林郎,莫要动气!我今日一早去庙里还愿了。真不知你去我家。不然就算外面有鬼来捆我,我也不会出去,定是要在家中等林郎!”
林靖正色道:“赵公子误会了。我与爷今日登门,是有正事与赵行首相议。和赵二公子无一丝一毫关系。当然你们赵家的行事之道,就是将人打伤还不够,非要事后来补刀么!”
说着,林靖难掩心疼,又忙帮荀旸锤着背。荀旸缓了好一阵子,方止了咳,额间青筋暴出,渗着细汗。林靖边用巾帕试着那额间汗珠,边躲着身边贴上来的赵翼。
赵翼左一个“林郎”,右一个“林郎”的解释道歉,林靖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知荀旸更是窝着火,冷脸对赵翼道,“赵公子,‘林郎’这称呼不合适,我有名有姓!”
一丝尴尬拂过赵翼眼底,不过他又笑语盈盈贴上去:“那我称呼你‘阿靖’,怎么样?阿靖!”
林靖别过头去,没再言语。
荀旸将林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冷眼看着赵翼耍宝,不似方才那般动气,问林靖要了盏茶,慢慢吃了几口,面上不冷不热,实则动了杀心:“赵二公子,荀某属实不知您莅临敝所有何贵干!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您今日好像专程来找打的,那荀某就不客气了!望见谅!”
话音一落,小元子小六子等七八个小厮,持刀带棒一拥而上、冲进来,并火速关了房门。
赵翼看这架势不对,忙躲到带来的三两个小厮身旁:“荀旸,你要做什么!难不成要动手打我?”
打你,还隔座山不成?好生活着多好,你非要来作死!
荀旸轻轻扬了下手指。
“乒乒乓乓”大棒小棍,横七竖八砸向了赵翼及他带来的小厮!
小云子等早也憋了一口气,赵翼自己送上门来不说,还一直缠着自家公子叨叨,嬉皮笑脸,越看越烦。方才林靖递眼神时,他立马明白,将有点拳脚功夫的小厮全叫了来,抄上家伙,严阵以待,只等一声令下。当然打归打,每一下都不落空,也都下了狠手,但都躲开了脸及要害部位。
解恨为主,不惹麻烦。
赵翼被打得龇牙咧嘴,护着脸道:“荀旸,你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好心来看你,你竟然以怨报德!你简直不知礼义廉耻!”
荀旸眉头紧蹙,频频摇头,根本不理会赵翼:“小元子,太吵了。把这几个乱叫乱闹的人,好生‘送 ’出去!吵得我脑仁疼!”
“荀旸,你……”
赵翼刚想大骂,就被人一把拽住衣领,扯了出去!一路推搡到门外,连同带来的礼物,一个没留,全部扔了出来!
今日是自己擅做主张,借机悄悄来看林靖。在家时,赵行首特意嘱咐今日事非同小可,眼下只能静观其变,切勿再生事端。赵翼原想着我带礼前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谁知看到许久不见的林靖和那讨人厌的荀旸,怎么就管不住嘴呢!
赵翼当真没料到,荀旸敢动手打他。现下好了,告状又不占理,打又打不过,被人如此狼狈地扔了出来!
小元子等人直到看着赵翼他们上了马车,提襟拎鞋地走远了,方回来复命。吃一堑长一智,现下众小厮谁也不敢去房内伺候,只隔着窗棂在外道了句,“赵家的人走了。小的们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爷和公子随时吩咐。”
忙了大半天,林靖让他们都去休息了。自己则言语宽慰荀旸莫要跟赵翼一般见识,他就是存心来找事,而且多半是自己偷偷来的,所以吃了亏,定不敢声张。
经方才那一折腾,荀旸晚饭后竟然额头发烫,微微发起了烧,忙又请了郎中来看。郎中只道无大碍,说是急火攻心,开了些驱邪去热的药,说了些多休息、安心静养等不痛不痒的话,便去了。
林靖自也尽心尽力照看荀旸。无论如何,这一棍子是荀旸替他的。赵翼来闹这一场,多半也是为着林靖的缘故。
林靖衣不解带地在荀旸床前榻旁,一待就是十几天。中间也时不时有人来探望,送动送西,林靖以病中休养为由,都回绝了。什么假情虚礼,统统靠边站,只有身子好了,才是正事。
荀旸由着林靖安排,索性两耳不闻窗外事,日日在房内守着林靖安心养病。这一病简直因祸得福,直养得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
待荀旸身体好利索,已入深秋。秋色清透,湛蓝天际,堆上几笔寒霜微染的丛林,满目清秀,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景色怡人,生意更怡人。
病中这段时日,荀氏玻璃的商行入会书,几位行首派人送了来。有了这重身份,在林靖的操持下,此前荀旸看好的店面,直接买断过户,“饮冰室玻璃”的牌匾也挂了上去,只等荀旸揭匾开业。
许泽那边的玻璃招幌生意,也迫不及待开门迎起了客。这玻璃招幌的口子一开,许氏陶瓷各分店立时人满为患,争着来定制招幌的商家,简直要踏平了这陶瓷店的门槛。
许泽拿着满满一匣子订制名帖来与荀旸商议时,荀氏夫夫二人,正窗前弄笔、习字画帖。
“扰了荀兄和林兄的雅兴,罪过罪过!”许泽笑着行礼,一边慢慢说明来意。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荀旸和林靖结果许泽接来的名帖,细细看着,酒肆茶馆、胭脂铺、果品铺,不一而足。京城但凡有名有姓的铺子,几乎都递上了帖子。这一匣子生意做下来,至少要排到明年开春了。
许泽难掩兴奋之情:“许兄,那我们从哪开始,这清岚茶行店面最众,数量最多,我看就从这家开始如何?”
荀旸拿起许泽带来的名帖清单又看了看:“许兄这清单,想必是根据接帖的先后顺序记下的。莫如就按这顺序来吧!”
许泽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点头道:“好,听荀兄的!”
荀旸和林靖大致预估了下工作量,决定按十家一组排下去。许泽那边先着人去将这十家的大致需求了解到,逐一记录下来,比如主题倾向、风格偏好、大致数量等。
荀氏夫夫俩根据初步情况,先初步构思方案,然后约时间,亲自与这十家掌柜的当面沟通,将方案进行细化,简繁可调、或增或删、丰俭由人。
待方案细节落实后,与各商铺店家再当面敲定方案,给出报价,签署交易合同,双方押字,并收取对方三分之一的定金。
这期间,荀旸会安排刘管家和窑上的掌事师傅一起来京,探讨玻璃烧制的技巧和注意点。以免途中有变,往来护送的事情,皆由许泽安排。
接下来就是等招幌制作成型,运送至京后,荀旸林靖亲自带人前去安装调试。许泽这边,只需负责收取剩余款项,并记录下一组十家商铺的需求即可。
这日,荀旸和林靖正在房内探讨一家裁缝铺子的方案细节,忽听得小元子等人一路闹吵吵跑进来:“爷,公子!不好了!快去铺子里看看吧!”
荀旸从书案后抬眼看着小元子:“说过多少次,怎么还这样遇事不稳!到底怎么了,慢慢说!”
小元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道:“爷,是有人在铺子门前闹起来了!正拿着绳子寻死觅活,要上吊呢!”
“我们的铺子还没开门迎客,他们闹些什么!”
“回公子,说我们挡了他们的财路,与其饿死,不如吊死在我们铺子前来得痛快!我去看时,那上吊的绳子,都打好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