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云昶的面,夫夫二人打起哑谜。
作天作地作了半天,荀旸方才还闹着不肯吃药,云昶一来,毛病全没了,立马一本正经端起当爷的架势,若无其事地就要那盏药喝。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林靖是懂拿捏的,也是懂气人的。他端起药盏特意回点荀旸的方才的“作”。
荀旸眼中恨恨、心内痒痒,外人在,也不好做什么,接药盏时,也不说接,也不说不接,空悬着手,偷摸用指尖在林靖递盏的手背上长长划过。
林靖被撩得瞳孔一张,快速瞪了荀旸一眼,将药盏直接怼到不老实的那只手中,不再言语,退后一步,站在那看定了荀旸。
荀旸停顿一秒,端起碗盏,也没犹豫,咕咚咕咚喝起来,双眸透过药盏边缘抬起,直直盯着林靖。
喝得太快太猛,一滴药,顺着唇角滑下来,漫过下巴,一路而下,在脖颈上顺着曲线沿途起伏,朝着喉结游去。
荀旸感受到这一滴药的旁逸斜出,他放慢速度,尽量拖延最后一口药的速度,仰着头,等着这滴滑出的药,游得更久一些、更深一些、更远一些。
他在等。等那没心之人发现。
林靖也在等。等着看这位爷还有什么花心思。
一秒,两秒,三秒……
好吧。没人来关心他脖子里的那滴药。
荀旸将最后一口药,连着些许渣渣一饮而尽,带着某种……怨气。
自己是个病人哎!溢出的一滴药,都要从北极滑落到南极了,眼前这位往常心细如发之人,就一点点也没看到?你这是在照看病人的样子么!林靖,你没有心!
荀旸眼睛余光留意林靖,对方仍旧是惯常的风轻云淡。果然,得到了,就不再珍惜!
此前千般好万般好,各种爷前爷后地看顾着人家,现在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床也一起上了……床吗,怎么能不算上过呢……此前同饮梅酒把人家悄咪咪搞到床上,衣服也脱了,发冠也散了,现在每日夜间都要挤到人家怀里。
这床,必须算上过!
当然也没必要计较得那么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得到之后,就将人家弃之如敝屣!始乱终弃!男人呐!
荀旸摇着头,叹着半口气。药都喝完了,也没见对方有半分要上来帮忙的意思,不觉将另外半口气,也徐徐吐了出来。边叹气便抬眼看了下,手里的空盏,放回桌案的话,自己趴着是够不着的,总不能下榻去放吧!
持盏悬在半空,试量了试量,荀旸决定放在榻上。
药盏刚要沾到床榻,便被林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接了过去。
荀旸只觉手中一空,微蜷的手指被温热的什么划了一下,不由自主跟着动了动,木木的。待要循着痕迹追上去,那抹温热早已没了踪影,唯有手指空荡荡留在原地,意犹未尽。
出于某种社交惯性,荀旸想道一声谢,第一个音还没发出,一块巾帕快速伸了过来,将挂在喉结上的那滴药,掠、走、了!
如游隼在海面掠食游鱼,根本不给游鱼任何反应机会。
荀旸梗着脖子,愣在那里。还好这是巾帕,若是什么凶/器,岂不妥妥的见血封喉,小命不保!
半日,荀旸喉咙吞咽一下,视线躲开林靖。他要冷静一下。
***
“这药……着实有些苦。”荀旸朝一旁的云昶尴尬地笑了笑。
云昶是个明白人,觉察出房间内的异样气氛。坐立不安的他,便想着告辞出去,正要起身,忽听得外面小厮一路高声来报:“许公子来了!许氏陶瓷的当家人许公子来了!”
“许泽来了!不过这荀泽好大的排场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走马上任的官老爷来了!
云昶口中如此说,心下顿觉舒了口气,像见救星一样,忙接到门口,打开房门的一瞬,胸前憋着的那股气,也顺了。
许泽身后跟着一众小厮,带来的人参、冰片、金疮药等满满摆了一桌。
几人简单叙礼。人还病着,何况也都算老相识,便没那么多讲究。林靖陪着云昶和许泽,围着荀旸就榻前椅子上坐了。
荀泽甚是关切:“听闻荀兄在赵行首家受了伤,这是怎么说?好好的,怎么就动起了手!荀兄伤得如何?”
荀旸摆摆手:“伤倒是无大碍,劳烦许兄忧心,还带了这么多补品药品过来!只不过眼前的议事会,恐怕是去不成了!”
说话间荀旸与林靖对视了一下,见对方眼底浮起一丝疑惑。此事二人原没想声张。那赵家打了人,捂住此事还来不及,更是不会向外透出半点风声。怎么大家接二连三,都知道了?
云昶是云家小厮偶尔碰到小元子去抓药。许泽呢?又是从何得知?这大箱小盒的,不是有备而来是什么!
林靖道那赵家小厮原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下了死手,好在爷反应迅速,帮自己挡了这一棍子,不然后果不堪想象。
听林靖如此说,众人皆唏嘘不已,纷纷谴责赵家做事太糊涂。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荀旸所伤并无大碍,今后定当福泽深厚。
许泽又笑着宽慰道:“身体要紧,议事会缺席又何妨?何况就算荀兄不参加,这结论,不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么?”
云昶不解:“怎么?荀兄进商行之事,已经有结果了?”
荀泽笑意中多了丝神秘:“自然。眼下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荀兄这伤是赵家打的,人也是从赵行首他们家抬出来的。这理,赵家是亏定了。再者,玻璃普及到京城,百利而无一害,万民所向之事,赵行首会想通的。荀兄只安心养伤。入会一事,就擎好吧!”
荀旸趴在榻上,冲着许泽和云昶拱拱手,正色道:“我和林郎来京城不久,举目无亲,唯有二位真心待我们。我荀氏玻璃,在京城站住脚跟,多亏二位周旋帮衬!客气的话,我和林郎不多言。今日,荀某也跟两位表个态、交个底。”
荀旸看了眼林靖。林靖会意,直接站到荀旸身边,意思是,荀旸接下里的言论,代表他们二人。
林靖帮荀旸整理下身上的被子。荀旸轻咳一声,继续道:“为商逐利,但做人,‘义’字当头。此前承诺云兄的,半年内荀氏玻璃食器,酒楼类只供应云乐楼,我们绝不失言。许兄,我们的玻璃招幌生意,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众人一听,无不额手称庆。此时此景,不满饮一大盏,岂能说得过去!
也算因祸得福。若不是挨了这一棍子,入会一事想必那赵家还要再搞一搞,万事也难这般顺利。
林靖建议以茶代酒,让人重新上了茶。
荀旸往自己那盏茶中看去,茶汤中沉着一枚蜜角,晶莹可爱,甜的。
一时,云昶和许泽,各自去了。临行交代荀旸好生歇着,若有什么缺了少了的,尽管去他们那取。
林靖送到门外,因惦记房内的荀旸,便安排小元子和小六子好生送到楼下。待转身会来,只见荀旸踢开一半被子,托腮侧卧在榻上,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口中声声,唤着“林郎”。
现下房内没别人,不知道荀旸又要耍什么宝。林靖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将云昶和许泽带来的礼品,一一整理起来,准备登录在册:
“爷,这些补品药品自都是好的,一时半刻也用不完。今后或自用、或送人,心中也有一笔账。接下来,我们在这京中,人情往来自会多起来。来而不往非礼也。与谁往来,往来多少,有了这个账目,也就能做到心中有数了。”
荀旸在榻上,乜斜眼上下扫着林靖:“我就说林郎是持家的能手!没有林郎,这家可怎么办呢!”
林靖忙着手里的事情,微微摇头,并未搭理荀旸。
荀旸一声长一声短地继续喊着林靖。林靖被缠不过,便道:“爷有何事,说便是!我在这听着,也是一样的。”
“那哪能一样?” 荀旸拍拍身旁的床榻,又冲着林靖挑了下眉,“林郎,来!来呀!”
“我先将分类归好,等会儿让小元子他们收起来。”林靖细细看着许泽带来的那根人参,“好壮硕的一根老参!给爷炖汤补补身子吧。”
补归补,现下倒是理理人家呀。
“啊!林郎……”荀旸忽地一身惨叫,满脸痛苦看向林靖求助。
“怎么了?”林靖忙放下那根人参,来到榻旁,抓住荀旸伸过来的手,眼见慌了:“爷!怎么了?是不是伤处痛了!我去叫郎中!”
荀旸就势将人往怀里一拉,拦腰从身后环抱住对方:
“叫什么郎中!林郎就是我的郎中!不,林郎比郎中还厉害,我抱一抱,就不痛了!”
林靖知道自己被骗了,不过荀旸无事就好,他也没再挣扎,任由腰间的力度越缠紧:“爷!休要捉弄人!门!”
“什么门?”荀旸将脸庞埋在林靖后肩,声音懒懒的。
“房门,是开着的!”林靖抓着腰间荀旸的手指,防着他下移。
“开就开着,谁想看谁看!林郎在帮一个病人缓解病痛,任谁看了,也说不出个不字。”
四敞八开的门,加上此时此刻二人的姿势,任谁看了不得说一句“不正经”?
“有人来了,爷,快松手!”林靖努力掰着荀旸的手指,试图从他怀中挣脱,声音带着哀求。
荀旸哪里肯依,虽然负着伤,手臂的力气依旧毫无压力地碾压林靖。林靖越挣扎,荀旸箍得越紧,牢牢环着,任这细软腰身,在自己臂弯来回扭动。
忽然怀中人不再挣扎,腰身似乎也挺直了些。荀旸从林靖身侧探出头去,往门口一看,确实有人来了!
柳连!
手下这些小厮,都是怎么回事!荀旸觉得他们就会是上天专门派来折磨自己的!
柳连一眼瞥到房中情况,吓得立马撤出门外,闪在一旁:“爷,公子!我什么也没看到!”
此地无银三百两!
“何事?”林靖风轻云淡地道,轻轻拍拍荀旸的手,让他松开。
“回公子和爷的话,外面赵家二公子来了,说亲自带了上好的药材及补品来探望爷!”
柳连门外答道。
林靖将荀旸的臂弯从自己腰间挪开。怀中空落落的荀旸,一把掀起身上的被子,直接将头蒙住: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生病了!受个伤,朋友来探视,合情合理。你一个凶手来,是什么个道理?再者说,爷是生病,不是坐月子。需要静养!静养,懂不懂?”
柳连恭敬地站在门外,一时没了主意,这要怎么回人?
“爷,别蒙头,小心闷着!”林靖回身轻轻扯开被子,将荀旸的脸露出来,然后对门外的柳连道,“爷伤着,不便见人,请赵二公子回去吧。”
柳连停在门外,迟疑着并未离开,停顿了一会儿,又道:“那赵家二公子料到爷和公子会如此交代。所以他让小的传话说,只想见见公子,和公子说两句话就走。”
“爷生病,单独见我是什么道理?”林靖正色道,“你去回他,就说该说的今日在赵家厅堂上,已经说过了。再无其他。请赵二公子回吧。”
那赵二要单独见林郎?!荀旸不乐意了,被子一把蹬到脚下:
“好你个赵二!有话同公子讲,只想见见公子!哼!他赵二当自己是谁?刚在他们家挨了一棍子还不算?这边还死活追着、非要把绿帽子戴我头上!去请,多派几个人去请!让他来当着我的面讲!骑在我荀旸头上演马戏!真当我是吃素的!让他来,看我不讹哭他!”
作者有话要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宋·朱熹《中庸集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