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不说暗话,赵翕忽然冷笑一声,坐回椅子上,语气中带着京城公子哥儿独有的傲慢,慢条斯理道:“多谢二位关心。病去如抽丝,哪是说好就好了的!说回二位来的本意,谣言归谣言,没有证据,外人能耐我何?赵家在京城多年,岂是这小小谣言能打倒的?而且……”
赵翕将下人支出去,只留几个近身的,继续说道:“……而且,京中皆知荀爷因这玻璃铺子入商行一事与我赵家,杠上了!此事若传出去,就是荀爷你因怨生恨,暗自造谣报复!不义不耻之辈,京城自是容不下的!”
不义不耻之辈?林靖何曾听过此等过份之语,不仅禁勾起心中怒气。他凤眸含威,眉间凛然,正欲起身与赵翕分辨,不料身边荀旸却拍手称好起来:
“妙绝!妙绝!赵大公子,真乃解困神人!荀某佩服佩服!”
看出了林靖眼中的气愤与不解,荀旸特意回头,眼神安抚了下他,意思是无妨,让他来!看爷怎么见招拆招!
荀旸又摇起了他的扇子,操着一副游刃有余的语调道:“正如赵公子所说,无凭无证是造谣。我今日好心好意将外界传闻相告,赵公子却恩将仇报,说是我荀某造的谣。无凭无据,信口开河,您赵公子这才是名正言顺地‘造谣’!告上公堂那可是要赔偿我们精神损失费的!”
荀旸边说边满大厅踱着步子,还拿扇子指了指自己凉了的茶,浮夸地摇摇头,意思是还京城商行大家,看看这都什么待客之道!
待小童来续了新茶,荀旸喝了一口,转到赵翕跟前,带着点纨绔的吊儿郎当,满脸堆笑着点评了句茶不错,忽然俯下身表情一转,盯住赵翕的眼睛,一本正经还带着点挑衅地道:
“可有凭有据的,就另当别论了!”
看出荀旸眼神中那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赵翕端起茶盏,借着低头饮茶的档口,眼睛快速转了转,尽量不动声色地道:“哦?荀爷是说,外界的那些谣言,有凭有据?”
“自然!” 荀旸后退一步,扇子摇得更欢快了些,嘴角挂回纨绔的玩世不恭。
“我们连人带货栽在乌鸦岭之时,那张老鸹可是亲口说了的,幕后另有他人,冤有头债有主,让我们莫要怪他们!还好心提醒说,幕后之人在京城商圈可是有头有脸的,劝我们乖乖吃下这哑巴亏!好在我们肯出血,多花了银子,小命才算保住!”
荀旸使诈。
张老鸹从未透露过暗中指使之人的信息。
这些都是荀旸现编的。不过想想也知道,能镇得住京畿地头蛇的,自是在京畿一带大有影响力,且与荀氏玻璃存在利益纠葛。具体是谁,虽一时难以分辨,可这赵家与乌鸦岭能走得如此近,途径山下竟能主动送车辆马匹,加上赵行首近来对荀氏玻璃横眉冷对的,想说没有一丝关系,也是不太可能。
不妨碍再摸一摸赵家的底!荀旸句句指向赵家与匪寇勾结,谋财加“差点儿”害命。
果真,那赵翕一听,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将茶盏的盖子都震得在碗盏上抖了几下,险些滑落。
“荀爷!说话要讲究凭证!空口白牙,跑来我家中诬陷我们,是何道理?”
荀旸收起折扇,对着赵翕煞有介事摇了摇:“哎!赵大公子是记性不好,还是耳朵不好呀!刚说了,咱是有凭有证的!怎么说人家空口白牙呢!小元子,来!”
荀旸让小元子将那张交易凭证拿出来,在赵翕面前展开:“赵公子,知道这是什么?”
赵翕就荀旸手中看了一眼,掌管一家事务的他自是认识这是什么,轻哼一声:“不知哪来的一张买卖凭证,与此事什么想干?”
“什么想干?干系大了!这是贵府销毁通匪证据的罪证!”荀旸先扣了个帽子,并未给赵翕反应的机会,继续说下去,“二公子返京获赠的那辆马车,有乌鸦岭的标记。贵府唯恐东窗事发,将马车卖与一游商车队,草草将处理了。”
这交易凭证,真是个好东西!不仅写明买卖双方,还描写物件的情况,材质尺寸及标志特征等一应俱全,最关键的是车身底部的乌鸦,也写在了上面。
赵大公子想抵赖,是万万不能的!
是谁办事如此不利!赵翕眼神如开刃的刀剑,侧眼横扫着身边的小厮。赵家小厮吓得各个垂了头,唯恐一不小心沾上这浑水,被拉出去背锅岂不冤?
见对方动了气,荀旸心中暗喜,又道:“当然只有这凭证说明不了问题!那辆马车,荀某也买了回来!车辆与凭证相互印证,是不是乌鸦岭的车辆,是不是‘通匪’,一清二楚!”
荀旸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赵翕却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他并未急着反驳,而是默默坐回椅子,端起那冷掉的半盏茶,如喝苦酒般一饮而尽。
沉默半日,赵翕眼中冒着血丝,一字一顿问向荀旸:“那辆马车,当真在你那里?”
荀旸收起折扇,满脸诚恳地点点头:“当真。”
忽然赵翕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放,紧接着大笑起来,声音凄厉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觉得势头不对,荀旸忙走到林靖身边,将他护在一旁。又对着赵翕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告辞了,或者改日再外面约一家酒楼再议,以免等会你们还要生灶做饭、杀牛宰羊,招待我们!”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伴着赵翕诡异的笑声,门外冲进两列持枪弄棒的家丁,将会客厅围了个严严实实!
荀旸牵住林靖的手,并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眼神宽慰着,无事,爷在,他们不敢怎么样。然后笑着对赵翕道:
“赵大公子,这是何意?我们首次登门拜访,特意排练了节目表演给我们看?太客气了吧!”
“别急,好戏马上开始!“赵翕收了笑声,眼尾闪着诡谲之色。
“荀爷手上无外乎两个物证,一个是这张纸,再有那辆车。呵!只要毁了这凭证,谁又能知道乌鸦岭的车辆是谁带进京的呢?既然在荀爷那里,可不就是荀爷的!难不成是旁人巴巴送到荀爷那里的不成!我们现在就去报官,说荀爷您为了能在京城混得开,有意勾结匪寇!”
荀旸也大笑两声:“先下手为强!佩服!荀某对赵大公子的魄力,深感佩服!怎么,强取是么?不给就派打手,打到我们屈服?!”
赵翕扬了下手,客厅门窗瞬时被牢牢关上。
“不留下这张纸,今日就休想走出赵家!院中家丁还是有几个,多了不敢说,解决荀兄带来的这几个小厮,还是绰绰有余!”
真是没想到,这看去一派正气的赵翕,竟然比败家子的荀旸歹毒狠辣!荀旸心中一惊。看眼下这架势,直接肉搏,对方人数和局势碾压我方,胜算不大。不能硬打!吃亏的事,不能做!
荀旸故作轻松地道:“看赵兄这几位家丁,很是有些功夫!小元子,记下来,等在买好了院落,也定要找些如此精装好汉。看着就是威风!带劲!”
赵翕面带微笑:“哼!谢荀爷谬赞,他们打起人来,更带劲!”
众家丁,各个满脸横肉,手中棍棒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向荀旸等挥过来。
见赵翕要示意众人动手,荀旸忙高声拦住:“且慢!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要动手呢!要先礼后兵!莫慌,莫急!我们敢来,就不怕赵公子费心准备的这些小局面。”
“是么,赵某倒要听听是荀爷的嘴巴硬,还是他们手上的棍棒硬!荀爷,请讲!”
荀旸将林靖引到位置上坐了,让小元子护在一侧,自己则挡在前面:“赵大公子,是否想过今日若是对我们动了手,会是怎样的后果?赵大公子没想过,我提赵大公子想想!
“一则,煌煌盛世、天子脚下,我们竖着从赵家正门进来,若是横着出去,抑或者出不去。赵家这声名、这脸面怕是要不成了!
“二则,荀某来京城也有些时日,未来的合作伙伴许家,云乐楼的云家,可是约了酒的,今日我们不能全身全影地出去,您猜他们会不会找上门来?以许家和云家的影响力,您赵家今后在京城的生意,恐怕也会出处掣肘吧!
“还有,也是最主要的!赵公子无非是要留下这交易凭证!我现在就给你!可给了你,又如何?这只是一个副本而已,销毁也是没用的。原件,我可放在了一个完全之处。我们今晚要是不能全身全影子地回去。明天一早,官差就能敲开您这贵府的大门!
那赵翕坐在座椅上,心内气得发抖,手指将椅子扶手都划出了印记。他咬着后槽牙,恨恨道:“荀爷,真是好谋算呐!荀爷,究竟想怎么样!”
荀旸将林靖从座位上牵起来,准备找时机撤:“我们能怎样,不过想在京城讨口饭吃,直求赵行首高抬贵手!”
那个将车辆卖给游商的赵家小厮,想着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眼下只有将功赎罪一条路了。这时,见荀旸等动身要走,觉得再不立功就来不及了,于是不知深浅死活,上来就是一棍子。
这一棍子,够快,够狠,照着林靖头部,硬生生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