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连到得门外，对这端着茶盏的小六子道：“给我吧，替爷，谢谢公子！”
小六子上下狐疑地打量这眼前之人：“你是什么人，爷既然未着衣衫，你在爷的房内做甚？还敢替爷谢公子！”
“我叫柳连，是新到爷身边伺候的。这茶也是奉爷的命来接。爷就在房内，或者足下当面问问爷？”
爷身边就没些正经人了吗！小六子，将托盘往柳连手上一塞，翻着白眼，气鼓鼓地走了。
房内继续泡脚。
一排瓶瓶罐罐轮了个遍。大巾帕、小巾帕，也用了个全。
更鼓不知敲了几轮，小元子有些扛不住了，打着哈欠道：“爷，这脚还洗么？看着都皱了。”
荀旸看了看盆中的双脚，确实，皱成了树皮，抬眼看着小元子：“那边，什么动静？
“哪边？哦！那个……林公子那边的灯，熄了有一会子了！”
荀旸不信，就这么睡了？他们就没再过来听听墙角什么的！“小元子，那边真的没再派人过来？”
“爷，真的没再来人。这马上子时了……或者，我去叫林公子过来一趟？”
脚还在盆中，踹人不方便。荀旸捞起些盆中水，洒向小六子：“一天天的，就你能耐！”
天色确实晚了。荀旸让众人都撤了。
柳连忙上前跪在床侧，要给荀旸擦脚。荀旸躲开，随便抽了条巾帕，自己擦起来：“不用，我自己来。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明日也不必早起。”
众人将洗澡的这套仪式用品，撤了出来。
小元子悄悄撞了下柳连的肩膀：“柳连，你虽跟爷的时间短，但爷没把你当外人。爷的规矩是生意上的事情，要学会左耳听右耳冒。今日这乌鸦岭之事，什么爷遇险、爷要去找这幕后黑手之类的话，听听就过了。”
柳连点点头。
***
第二日天亮，荀旸穿戴整齐，早早等在林靖门口，手里拿着他那册《京城必玩指南》。
可等了半日，也不见房内有动静。荀旸刚要敲门，恰巧一个端水的小厮走了过来：“爷，在等林公子么？公子今早出门去了。”
“出门？这么早！去哪里了？”
“说是拿了黄先生的帖子，去拜见什么孔先生。”
听闻只带了小六子一个人跟着，荀旸不放心了。踱起步子，林郎读书可以，找路寻人，未必擅长呀，京城这么大，什么人没有？小六子怎么够，再派几个人跟了去。
那小厮笑着道：“爷忒紧张了些，公子现在是秀才小相公。黄先生都说他是难得的人才。找个地方而已，岂能难得住公子？就算人生地不熟，一时眼生。那小六子鼻子底下，还长着一张嘴呢。小六子那鬼机灵的劲儿，保证没问题。爷就放心吧。”
荀旸怎么能放心。他此刻一整个大懊悔。都怪昨晚自己太作了，没事兴师动众洗什么脚。若没有这一出，现在就能跟林郎出门了。说不定，连“说法”也能讨回来。
这一整天，荀旸都魂不守舍的。
眼见天都擦黑了，也没有林靖的半分消息。荀旸坐不住了，立马派人去寻。寻来的结果却是孔先生家门上人，说公子今日确实来拜访过，但午后就离开了。
午后离开，这会子还没回来，那还能去哪儿？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荀旸急得满头是汗：“再多派几个人去找！小元子，你找几个机灵的，一起去，沿途都看一看！什么茶楼酒肆，都别放过！”
正闹着，忽听外面来报，“林公子回来了！”
荀旸脚不沾地地冲了出去，但见林靖醉醺醺地，被小六子扶进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醉成这样！”荀旸上前扶住林靖，抬眼看见后面赵翼跟了进来。
一见赵翼，荀旸这气就不打一出来：“赵翼！你对林郎做了什么？”
“能做什么？大家一处喝酒，林公子醉了而已。我原要将他带回我家，他死活不让。”
喝酒？！还要带回你家？
“这客栈，人来人往的，杂味太重，熏到林公子怎么好？”赵翼上前扶住林靖的胳膊，“还是跟我回去吧，林郎！”
“‘林郎’岂是你可以叫的？”荀旸上前弹开赵翼的手，俯身顺势向下抄，将林靖抱在怀里。
当众！抱在怀里！
这成何体统！
赵翼惊得下巴都合不上，手中的折扇，忘记摇，直愣愣定在半空中。
林靖现在可算是有功名在身。荀旸，一届商贾，竟然不管不顾，直接越界，将人抱在怀中！这是大不敬！
一度以为自己的眼花的赵翼，揉了揉眼睛，拿折扇指着荀旸道：“荀旸，你！你……”
“你什么你！”荀旸将林靖抱得更紧了些，“赵二公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今后大家各不相扰最好。虽说我们除到京城，根基不深，惹不起高高在上的赵二公子，但若是太过分。我荀旸，也不是那软柿子！”
“爷，头晕！想躺一躺。”林靖躺在荀旸臂弯，脖颈微微向后仰着。
荀旸换了语气，柔软得像棉花糖，在林靖耳侧道：“好，我们现在去躺着！”
抱着林靖刚想转身，复又板起脸对赵翼道：“赵公子，好自为之！送客！”
***
荀旸将林靖，轻轻放在自己的床上。
又将小六子叫来细细盘问。小六子自知理亏，一五一十交代起来。
说午后公子从孔先生处出来，可巧路上就遇到那赵家二公子。赵家公子说说带了一车谢礼要来登门拜谢。公子自是不要他的谢礼。那赵家公子说，不要谢礼也可以，喝他三盏谢恩酒，此事就算作罢。谁知等我栓好马上楼时，公子就已经醉了。
自知闯了祸，小六子呜呜咽咽哭起来。
还好只是喝醉了，没出什么事，不成想林郎的酒量这么差。荀旸厉声道：“哭什么！若敢还有下次，腿打折！今后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公子，记住了吗！”
“是……记住了。”
荀旸又回身对众人道：“去弄完醒酒的汤，再端一盆水来！”
不一时，柳连送了醒酒汤过来，刚要给林靖喂汤。荀旸一把拦下，接过来自己先尝了尝，然后亲自一勺勺喂给林靖。
“都在这愣着干什么？”小元子识趣，将人往外面赶“走走走！”
小六子还站在原地，半分未动。
“你怎么还不走？”荀旸问小六子。
小六子低头挠了挠鼻子：“刚爷不是说，我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公子么！”
荀旸端起的汤匙，停在半空：“……寸步不离那是怕外面有危险，此刻你家公子就在我的房内，躺在我的床上，会有危险吗？”
“那谁知道！”
荀旸：“……”
“爷，早些歇息！”
小元子一把将小六子拽了出去，紧紧关上了门。
***
房内烛火摇曳，昏昏明明，衬得枕间林靖的脸，更加立体俊冷。
林靖眉头微蹙，脖颈微微上扬，衣领掩映下，动脉在陶瓷般白皙的皮肤下隐隐跳动。屋内没旁人，荀旸盯着多看了会，不觉呆住了。
“爷，有些渴……”
林靖撕扯着自己的衣襟，想翻身起来，无奈头昏脑涨，摔回了枕头上。
荀旸忙上前，单手从后轻柔托住林靖的头，一手则将枕头稍稍摆平抬高，让他的林郎趟得更舒服些。刚要起身，见林靖揉乱的发丝散在枕上及颈侧，复又俯身将这一瀑青丝理好，还掖了掖被子：
“好，你别动，躺好……我这就去倒水。”
荀旸倒了盏水，自己试了试水温，举起汤匙，慢慢递到林靖唇边。
林靖略略抬头，在荀旸手中喝了几匙，最后一口许是急了些，猛地咳嗽起来。
荀旸忙放在水盏，掏出巾帕，帮林靖擦拭着唇边的水滴。隔着巾帕，荀旸感受到氧化亚铜色的唇部的柔软和细腻。他的心跟着一颤。
不知是感受到荀旸紊乱的气息，还是烛火刺眼，林靖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将脸别向里面，丹唇轻启：
“爷，还是有些晕……”
荀旸弄湿了条巾帕，轻柔地帮林靖擦了擦额头，然后坐在床侧，慢慢开始擦手。
隔着巾帕，荀旸的手，轻柔地婆娑着林靖的手指，指肚轻移，慢慢掠过手背、手指，还逐一将指甲检查了个遍。如此再三，复又将林靖的手，全部握住，包裹在手心，像是一个长长的拥抱、久久不忍松开。
虽盖着被子，林靖还齐整穿着外出的衣物。带着这么多束缚睡觉，甚是辛苦：“林郎，脱掉衣服再睡吧。”
荀旸将手伸向林靖腰间的长穗宫绦。刚要解开，林靖的手忽地搭在荀旸手腕上。
两人僵持住。
一如此前荀旸第一次衾被下“试探”时，那搭过来、拦住荀旸的手。
这次，荀旸的手没有挪开。
他欺身而上，俯在林靖耳边，轻轻道：“只把外衫脱掉，这么多衣服箍在身上，不舒服……林郎，好不好？”
林靖点了头。
***
半夜醒来，林靖举目望去，平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爷，此刻竟为自己守夜，和衣趴在床侧，睡着了。
他缓了缓神，轻轻推着荀旸：“爷？爷！”
荀旸单肘撑在床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怎么了林郎，是要喝水吗？”
“爷上来睡吧。天凉了，这样容易伤寒。”林靖说着，往里挪了挪，掀开被角，让出外侧的床。
荀旸虽面带难色，却利落地翻身上了床，没有一丝迟疑。
许是太过疲倦，荀旸很快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窗外的鸟鸣渐渐吵闹起来，将荀旸慢慢唤醒。他努力睁开眼，刚要翻身，忽觉半个身体被人压住，那人近在咫尺，通过湿热的气息，可以感知对方鼻尖就在自己颈侧。
一只胳膊横搭过来，紧紧搂抱住自己，一条腿还侵占式地、跨在自己身上。
林郎睡相……这么不好么？此前怎么没发现。
不知对方是否醒着。带着温吞吞的晨起之音，荀旸在怀中人耳侧，试着轻轻唤了声，“林郎。”
对方一动未动，脸部闷在荀旸胸前，“嗯？”
林靖是醒着的！清醒地缠在自己身上！
荀旸侧身向前拥去，将对方紧紧抱在怀中，脖颈交错，感受这久违的温热与气息：“林郎，我们把楼上那间客房……退掉，好不好？”
林靖没有吭声，窝在荀旸颈侧的身体、僵了片刻，随后也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