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赵翼是个厉害角色。短短几杯酒,就推断出荀旸和林靖此时的关系。轻轻几句话,就成功戳到荀旸的痛处,害得他气血翻腾,眼前一黑。
好在林靖从后面扶了一把,荀旸缓了缓神,稳住了。
林靖将荀旸挡在身后,恭敬地对赵翼施了一礼,正色道:“赵公子,无论荀旸是我林靖的夫君、还是兄长,我们都是至亲至近之人。和离也好、认亲也罢,这都是我们的家事。我们与赵兄相识未久,赵兄公然议论我们的家事,多有不妥吧。”
清冷小公子,面无愠色,语气却坚定异常,怼得赵翼忙一时语塞。他忙抬手回礼,笑着道:“是赵某多吃了几口酒,错在赵某。林公子莫生气!”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翼如此这般,林靖倒不好就和离一事再多说什么,他捡起案上的玉佩,双手奉给赵翼,道:
“赵公子,当时你我同为天涯羁旅客,顺路搭载一程,这种小事,何足挂齿。赵公子说要登门拜谢,更是严重了。这玉,过于贵重,且我兄长说不能收,还请赵公子收回。”
见赵翼迟疑,似心有不甘,林靖直接将玉放置对方手中,继续道:“赵二公子光风霁月,行事磊落。相信无论今日这玉佩收与不收,定不会,更不会影响我荀氏玻璃入行会一事。赵公子说对吧。”
***
酒意阑珊,月色阑珊,人亦阑珊。
这接风宴,可真是“接”来不少气。
回程马车上,荀旸赌气不看林靖。林靖自知此时说什么错什么,索性也不吭声。
哪里就杀出来个赵二公子!看那黏黏糊糊的眼神,真是招人烦。林郎还与他同行同住了这么久。此前在栖霞时,那张潮也涎皮赖脸地来硬贴。荀旸根本没放在心上。主要是那张潮蠢笨,林郎也从未给过正眼。
但眼下这赵翼,不太一样。聪明、能干、有根基、有谋算。关键,一想到林郎和他同乘一车,荀旸这心中那股气就直翻腾。这么小的空间,如此俊朗清雅的公子,哪怕只待上一日,任谁心里不动点小心思。今天还想当着我的面送玉,简直疯魔了。
又来一个要给我荀旸戴绿帽子的不成!
不过刚林郎怼赵翼,一口一个“我们”,还说这是家事,让那赵翼别插手。这还是让荀旸心里甜滋滋了好一会儿。
但无论如何,此时自己占理,应该生气,必须生气。让林郎知道自己的脾气,今后少在外沾花惹草。
接着车窗外打进来的忽明忽暗的灯光,荀旸悄悄瞥了几眼身边人,仍然是一副端正淡雅之姿。想起今日好事将成,“说法”差点讨回来,临门一脚,又被云昶来传话的心腹小厮,给打断了。
荀旸心中恨恨的,若眼下回客栈继续讨“说法”,会不会不太好。不行,我荀旸是有原则的,今天这气,还是要生到底。
小元子等接在客栈外面,众人皆纳闷,出门时俩人还欢天喜地,怎喝了一顿酒回来,就乌云密布了?看这架势,眼见还要打雷下雨!
“爷,您临行前不是让我收拾一番吗,说有要事要办,床褥巾帕等物,我都收拾好了!还烧了水!”
小云子笑着等待表扬,却被荀旸横踢了一脚。
“闭嘴!”
荀旸对跟着的小元子猛使眼色,急匆匆往房间走,忽又想起什么,站住脚,轻咳一声,并未回头,“林公子也乏了,早点回房歇息吧。”
林靖未多说什么,带着随身的几名小厮,自去房中收拾行李。
荀旸单独留下小元子,悄悄探听今日林郎到时的情形。
“我听着楼下喧闹了半日,是只有林郎的马车,还是说有别家的一起?”
小元子不知荀旸为何这样问,想了想,道:“公子到时,那会儿我在跟前。除了公子的马车,还有另外一位公子的车,听着像是‘赵公子’。两人在店门前告别了好半日呢。”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具体的记不得,无外乎‘保重’‘告辞’之类的。”小元子又想起来些细节,补充到,“那道别的赵公子看上去挺有钱的,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只是坐的那辆马车,旧旧的,车帘帷幔等也俗气得很,看去不太像符合他的身份。”
荀旸若有所思,半日,问小元子与小六子关系如何。小元子称俩人关系好着呢,穿一条裤子、睡一个被窝的交情!
“正经些!什么叫‘睡一个被窝的交情’!”
小元子摸摸后脑勺,笑道:“好的爷,正经些。就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交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是悄悄告诉小六子,请林公子过来‘办要紧事’是么!
“浑说什么!”荀旸又是一脚,“你小子给我消停点!”
荀旸嘱咐小元子去小六子那里,“悄悄”打听这一路行程,都遇到什么人,那赵翼搭乘了多久的车,平时吃住都是怎么安排的。
“爷,您想知道这些,直接找林公子当面问不就好了吗,何苦让我从中传话,当这夹心饼!”
“少啰嗦,赶紧去!”荀旸再加一脚,“记得‘悄悄’的!”
不一时,小元子悄咪咪地回来报。
说赵翼因为车坏在半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筹莫展之际,恰巧公子的车队赶了上来。问明缘故,公子便答应了那赵公子的请求,同行搭载一程。小六子全程跟着公子的。爷放心。
“切!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荀旸弹了小元子一个脑瓜崩,“然后呢?那赵翼什么时候下的车?”
“爷,那赵翼下车的地方,公子也知道。乌鸦岭!我们在乌鸦岭就像被老鹰捉住的小鸡,多亏爷英明睿智,我们才得以脱身,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那赵公子就不一样,张老鸹将其奉若上宾,好吃好喝招待着,还赠送了马车和物资。今日门前那俗气的车,就是乌鸦岭送的。”
荀旸听完,牙缝中倒吸一口冷气:“你没说我们在乌鸦岭被劫持上山一事吧。”
“没说!那哪敢说,林公子这事得从爷口中得知。”
荀旸默然沉思良久,对小元子道:“此前不是你说柳连的擅长足部按摩么,让他来。当然,柳连来给爷洗脚这事,也得看似不经意地让那位‘悄悄’知道。”
这需求,难到了办差的小元子,怎么才算看似不经意,怎么个悄悄法。他忽然灵光一闪:
“我估摸这会小六子应该跟林公子房中收拾东西,我此刻便递话过去,邀着他一同去烧水!“
荀旸用手指了指小元子,摇摇头,没说话。
小元子会意,忙咕咚咕咚一路小跑着去了。
不一时,荀旸就听着外面人声起来了。闹了足有个把时辰,小元子方带着柳连与两名小厮,一起端水进来。
柳连在外间床榻旁调配着水,准备着巾帕、香粉等物品。等了半日不见荀旸有所指示,隔着屏风道:“爷,水备好了。加了合欢皮、丹参和艾叶,最能宁心安神、清心除烦。”
“知道了。”
荀旸从里间转过来,被眼前的架势惊到了。不就是按个脚吗,至于这样!大小巾帕,齐齐码了一排。旁边颜色深浅不一的小罐子摆了两排。
这就是许泽后宅的奢靡快乐么?
看来许泽这小子真是会享受。当然许泽后宅的快乐,可不止这些。此时的荀旸,根本想象不到。
看着眼前这比做一场试验用到的烧杯试管还要多,知道的是按脚,不知道的还以为变着法的将这双脚腌入味,再加以烹制呢。
荀旸觉得自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一看这架势。后悔了。人来都来了,架势也摆在了这里。不能临阵脱逃。
“有劳柳连。”荀旸到了声谢,坐在床榻边。
柳连半跪在榻前,试净双手,就要为荀旸脱鞋脱袜。荀旸下意识一躲:“我自己来。”
荀旸自己脱去鞋袜,先用艾叶热汤清洗一遍,又放在合欢皮与丹参的汤中泡着。
“我来为爷按着些,舒服。”柳连跪在膝侧,用手撩开那盆中水,就要去握荀旸的脚。
刚还奓着胆子,这眼见动真章,柳连的手就要抓到自己的脚时,荀旸怂了。
他险些从盆中跳起来,睫毛都带着慌张:“不用了!这样就挺舒服的了。接下来需要做什么,你一步一步告诉我即可。”
见柳连起身与小元子等人一同站好,离自己的脚有一段距离,荀旸这才放了心,稳了稳神,有一句没一句,同几个小厮聊着:
“今天这接风酒,有意思。与赵行首家的二公子一起喝的。原计划抽时间去拜访这赵行首,谁知先见了他家二公子。更巧的是,此次林郎来,他们还是同车同行,一路到京。”
荀旸看了小元子一眼。小元子会意道:“爷,没有同车到京。听说那赵公子在乌鸦岭被奉为上宾,还赠送不少物资呢!”
“哦?乌鸦岭,不是有名的强盗绿林之地吗,怎么这赵家二公子,还通匪?”
“咚咚咚——”
正说着,轻轻几下敲门声响起。
荀旸轻咳一声,问道:“谁呀?”
门外答道:“我是小六子!公子让我来看看问爷安歇了么。在家带来的桂花糖,公子特调了一盏茶,让给爷送来。说睡前喝了,醒酒去疲,助于安眠。”
“知道了,这会子已经宽衣,马上歇下了。” 荀旸腰板挺了挺,拿腔作势地道,又故意搅出些水声,高声道,“柳连,你去门外帮我把那盏桂花茶接过来。我未着衣衫,不方便!”
未着衣衫?
柳连看了眼除鞋袜外、其他皆穿戴整齐,连发髻都是一丝不苟的荀旸,低下头,按照吩咐,默默去门外接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