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帮忙打通行会这条路，荀旸允诺一年之内，荀氏玻璃在京城的商铺招幌生意，全部与许氏陶瓷合作，且银利三七开。
商人逐利。荀氏玻璃与自己合作，许泽已经稳赢不亏。线下荀旸开出如此诱人条件，许泽当然动心。
许泽眉头拧成一团，满脸为难地拦住荀旸：“荀兄这样说就见外了。把我许泽当什么人！唯利是图、见利忘义之辈？许家与荀兄是通家之好。就算没有此次合作，难道荀兄有难题，我许家就袖手旁观了不成？”
荀旸不语，只静静看着许泽，一副运筹帷幄之态。
客套话谁都会说，就看你许泽愿出几分力。依照眼下云乐楼“明月宴”给荀氏玻璃带来的名气，荀旸若找到新的合作伙伴，自不是什么难事。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此前既已做出承诺，这合作之事自是作数，只是合作也有深浅之分。
“荀兄，为何如此看我？”许泽面上波澜不惊，心里七上八下犯起了嘀咕。
生意场纵横这些年，许泽也不是吃素的。如何利用已有资源，将现在及未来的利益最大化，个中权衡取舍，他自是懂得该如何斡旋经营。
荀旸默然看着许泽，不着任何情绪。许泽心里确是清楚，对方的最后通牒，已经摆在了那里。
荀旸听不到想要的答案，荀旸盘子里的果子，就会绕过自己的碟子，另寻他处。自己能否拦截得住，就看接下来这仅有的机会了。
“荀兄，莫急，来来，先坐！”许泽将荀旸请回来，两人重新落座，制了茶。
荀旸只认真垂眸饮茶。
许泽先长长叹了口气：“荀兄将这玻璃生意与我许氏陶瓷合作，是看得起我。眼下，虽说荀兄尚不能在京独立经营，但玻璃口碑已成，随便找一家，那都是天上掉金锞子的大好事，没有不成的。”
荀旸眉间微蹙一下。
“许兄，京中商行自成体系，商户也是能说上话的，就比如……”，荀旸稳稳放下茶盏，看定许泽，淡淡道，“许氏瓷行。”
许泽明白荀旸所指。他先让人上了一碟茶点，略略思忖：“荀兄，行有行规，若说许氏瓷行在业界没有影响，那是假话。但拜入商行这等大事，商户无论如何做不了主，最终还是要几位行首点头。”
荀旸拈起一块海棠糕：“许兄，不是我荀旸夸口，荀氏玻璃入商行一事，不论是对商行本身，对京城百姓，以及对你我，都是百无一害。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
拈碎的海棠糕，重新置回碟中。
刺眼的阳光，透出窗棂照进来。许泽看了一眼那海棠糕，起身道：“从中作梗？应该不至于……若真有人动了歪心，我许氏瓷行第一个站出来要他好看！”
荀旸掏出巾帕，擦了擦手上的糕屑，又整了整袖口，不动声色地道：“许兄，听闻商行每两个月，会有一次全员议事会。”
“是！荀兄提醒了我！”许泽坐回椅中，“议事会除了行会例事外，还有一项重要议程，就是就对入会存疑的店铺，进行投票表决。”
“哦？”荀旸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
许泽喝了口茶：“荀兄，现场投票过半数同意，且三位行首无人反对，就算取得入会资格。荀兄玻璃之事，几位行首都未明确表态，看来是要等这议事会了。”
荀旸不置可否。
这议事会上，现场投票的除手工制造业的各家代表，还有镖行等有业务往来行当的负责人。
商铺与镖行是合作关系，多一家商铺，镖行就多了一家主顾，正常自是不会反对。其他代表家与玻璃无半分关系，如无特殊情况，谁会树敌。所以当前的症结，就在于几位行首的意见。
“席行首是位中正之人，据说赵行首也是深明大义。还有许行首，听闻与许兄为同宗，定然同许兄一般豁达大度。”
荀旸故意点出许行首，然后夹了块果子，置在许泽跟前的碟子中：“许兄，议事会不日在即，我们共缔佳音。”
许泽一时百味齐涌，他以茶代酒，敬了荀旸。
***
荀旸这边刚出许宅，迎头碰到赶来寻他的小厮，说是林靖来信了。
家中来信，大家都是争抢着来报喜。荀旸看眼前送信小厮，面上不仅毫无喜色，眼角甚至还挂着泪痕，身上更是沾了新鲜泥土。他心下不觉一沉。
荀旸近来因铺面之事悬而未决，颇是费神。加上方才与许泽一顿斡旋，此时很有些身心疲乏。再看眼前小厮的神情，心下起疑，料定出了大事，忙上前一把接过书信。
虽信封为顺封，且写有“平安”二字。荀旸拆信的手还是忍不住有些抖。他在衣角擦了擦手心的汗，如此三番却怎么也打不开信封。
信件很短，惯常请荀旸的安，只说不日林靖将跟一商队来京，并无其他。既无其他，眼前小厮又为何如此？
荀旸将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他又掏了掏被自己拆信时撕得一片狼藉的信封，不相信只有这么短，问向小厮：“就这一封信吗？”
“是的，爷，只有这一封信。”小厮微微皱着眉，眼见着要哭了，还龇牙咧嘴捂着自己的腿。
“那……你是听到其他消息了么？”看着小厮的神情，荀旸又将薄薄一张信纸来回翻了两遍，一顿心焦，“林郎来京，这是好事，你为何……哭丧着脸？”
“我……”那小厮嘴角一咧，呜呜咽咽哭起来。
荀旸彻底慌了，他一把抓住小厮的肩膀：“怎么了？林郎他……林郎是不是……出事了……你先别哭！快说林郎怎么了！”
“……呜呜……不是，爷，我不知道林郎要来……”
“然后呢？”荀旸急得要跳脚，声音跟着颤，“林郎来，你……哭什么？”
“爷，我……我刚跑得急，狠狠摔了一跤！哭，是因为摔得痛！”
荀旸：“……”
谁家哭着报喜讯？！
要不是看在小厮腿伤的份上，荀旸今天定好好踢那小厮几脚！好在只是皮外伤，不过荀旸还是罚他腿好之后，给自己洗几日袜子。
***
林靖来京，是件大喜事。荀旸已经高兴了好几天。每日抓着小元子他们想京城都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说等林郎来了，定要一一试过。
因这群小厮文墨皆不通，荀旸叫来柳连做记录。既然有文字记录，索性认真细分一些，吃喝玩乐归归类，还按照“值得”的程度，标上了不同数量的星星。如此一来，竟然集结成了一册《京城必玩指南》。
荀旸此前也没料到，等待，原来如此有趣。
他来来回回翻着这册《京城必玩指南》。想象着林靖吃到某块点心的表情，或者看到某处景色的反应。林靖喜欢吃果子糕点，所以果品铺子推荐的较多。京郊有一池湖水不错，岸边遍植金桂，这个季节去饮酒赏桂、划船采莲蓬，也是很应景。
不知林郎会不会游泳……不过这个季节水已凉，下水游泳，还是算了。
室内烛火摇曳，荀旸看着晃动的窗幔阴影，猛然惊坐而起：来京之后，林郎是要与我同行同卧吧？毕竟临来前，林靖这小子睡了自己，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荀旸一心要为自己讨个说法，临来京城的那些时日，委实过于忙碌，很多事都未来得及。眼下机会有了，定不能错过。
这“说法”如何讨呢？要给自己讨说法的荀旸，想来想去，假若前夫睡了自己，自己除了睡回去，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睡，是一定要睡回去！
然后呢？然后两清？
或者，林郎有其他想法，我荀旸该如何应对？毕竟他现在走的是万人敬仰的仕途之道，自己行的是万般下品的行商之途。
身份有高下，人心有分别。
来京城的这些日子，荀旸观察身为商人，哪怕云昶和许泽这般年轻有为之人，身边朋友中，读书人也是少之又少。偶有几人，也是一些不太入流的，要么书读得一般，要么花钱大手大脚，不方便总问家中伸手，需要一些“朋友”接济。
总而言之，读书人与商人之间，横着社会隔阂和人心偏见。
高兴了几天的荀旸，忽然有些情绪失落。他又看了一眼《京城必玩指南》，落寞地转过身去。
***
不几日，荀旸接到刘管家的书信。
信中提到林靖已启程，跟着一个丝绸商队同往入京。为确保完全，除了林靖院中的几个小厮，刘管家还特意安排了两位懂点拳脚的小厮，以给爷带东西的名义跟着。
荀旸算算时间，没几日了。
他特意再三交代身边小厮们，京城与家中不同，林郎现在功名在身，此前什么“林哥儿”之类的称呼，全部不许再提，要称呼“林公子”。再者，自己与林公子现在是义兄义弟。有外人的场合，和离之前的事情，决不能再提。
“好的，爷！刘公子来了，是不是要另订一间客房？”
“机灵”的小元子问出了好问题。
荀旸喉间一下噎住，气得白眼直翻。义弟来京，同挤一室，无论如何说不过去。若非家中穷得付不起房费，自是应该分开别住。
问题是往日也没见这小元子抖机灵，今日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
“很是。为林公子另订一间上好客房。”荀旸背着手，摆出当爷的架子，“再去找些清幽院落，趁着公子在京，我们选一处，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