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林靖院试备考的关键时期，荀旸虽将院子买下，林靖没点头，他也没敢强行住下。
只是对外传出消息，荀旸这混世魔王就住在这院内，铺盖卷早带了来。为的是让心怀不轨之人，比如某些张氏叔侄，不要动什么不该有的歪心思。
这日一早，林靖轻掩房门，正要出去。回头只见荀旸急匆匆进了院子。
“林郎，出门啊？”
“爷，早！新近写了文章一篇并试帖诗两首，正欲拿去请先生点评一二。”人一早来，总不好立时就请出去，林靖向院内藤椅上让荀旸，见对方欲言又止，“爷这一早来，是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要紧事。京城云乐楼来了封信，工期什么的要赶一赶了。”荀旸在藤椅上坐下，掏出怀里的书信，放在桌上。
林靖展开上下通扫一遍：“他们希望赶在中秋前，将酒楼招幌及杯盏全部换上，这样就能趁着节日，好好震一震京城。这是好事，我们弄冰室玻璃，也能借势博得露脸机会。”
荀旸点点头：“除去安装、试灯等环节，这批货物八月初就得抵京。信中说路上恐时日有误，叮嘱我们早些时日赶路，看样子，中元节前，应该就要启程。”
“为何特意强调路上有误？京城消息路子多，是不是听闻了什么？”林靖有些不放心，“爷何必亲自同行，多派些伙计押送，也是一样的。”
“京城，或早或晚，总归要再去。此次同行，还能彼此有个照应。”
见林靖眉头微蹙，似还想劝阻一二，荀旸忙故作轻松地笑道，“无妨！我自己单枪匹马，不照样平安跑了个来回吗，这次路上这么多人呢，还有其他商队同行。放一百个心！”
林靖将书信折好，放回桌上：“玻璃提前启程，这工期来得及么？”
荀旸挪动了下椅子，起身踱起来：“今早已让刘管家通知窑上师傅赶一赶。近来新入股的窑址，也派师傅过去培训指导，虽慢些，也能给主窑减轻不小的压力。院试考期临近，铺中之事，有我在，林郎无需操心。今日来呢，是有几件事。”
“爷请讲。”
荀旸挨着林靖的藤椅上，又坐了，语气中似带些扭捏：“马上中元节，宅子里在准备一些纸钱、河灯等物，恐你再花精力，所以一并也准备了一份……”
林靖眼底颤了一下，这是为他母亲准备的。他低头一阵默然：“爷，有心了，多谢。还有其他事情么？”
荀旸手指在膝盖上打着节奏，语调不自觉高了高：“还有，我近期要在窑上盯工，林郎这边恐照应不上……再有，此次往返京城，要数月都不在家。这期间，我怕有闲散人等来搅扰。想着让小六子他们搬来，这样早晚都有个照应！”
林靖抬眸看了看院中，荼蘼已谢，紫阳正盛，阳光斜斜洒进来，岁月静好，大抵如此：“好，听爷安排。”
“好，我今日就让小六子他们收拾一下！”今日的事情，到此对方都应了，荀旸
很是开心，手指敲打膝盖的节奏，更快了些，“这院子里的花，开得真好！”
“爷，是不是还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荀旸在膝盖上轻轻擦了擦手心的汗，“就是……暮春时我们酿制的梅酒，原想着中秋节与林郎同饮……看来要再等一等了。我嘱咐了人，今天将酒坛搬过来。林郎，可否留一坛，等我回来？”
林靖看了看眼院中开得正盛的紫阳花，又看了看日头，可否留一坛等爷回来喝？
见林靖半日不语，荀旸忙起身道：“不是什么要紧事，林郎不用等我，我也只是顺口一提。林郎不是要去拜访先生么，时辰不早了……”
二人朝院外走去，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来至分路口，林靖道：“爷，小六子他们，可否明日再搬来？”
“好。”
荀旸低应了。他低头翻弄这袖口，这袖口怎么这么扎得慌，就不舒服，扎得人心里也不舒服。
“还有，”林靖上前一步，拦住荀旸去路，“两坛梅酒，一坛等爷回来开。一坛，我们今日开了吧……”
“今日？！”荀旸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爷不方便……”
“方便，就今日！”
荀旸满眼高兴，可又不好表现出来，于是双手背到身后，强力展示出一种满不在乎，拿捏着声调道，“午后我让他们将酒搬来，并准备些菜品。我晚些时间过来。”
***
傍晚，日头掩去最后一缕斜晖，院中花朵也渐渐收拢瓣蕊，静待夜晚的到来。
院中房内都燃了灯，照得人心里透亮。
午后小厮们将酒坛并荀旸交代的东西送了来。林靖给了赏钱，请他们先各自去忙，无需在这里候着。
红烛几盏，分饰各处，给原本清雅的内室，增加几分活泼亮色。
荀旸让小厮们送来的下酒小菜、嚼月坊新制的果子，一一上桌摆好，清清淡淡、柔柔和和，很是合心。
学堂回来路上，林靖也备些了小酌的鲜果，石榴、蜜瓜等。
桌上，筷箸碗盏就绪。林靖逐个剪过灯花，净过手，就这眼前一个宽口荷叶碟，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剥着石榴籽。
院门开着，门前也挂了灯。
院外，临到跟前的荀旸，这心里却有些怯怯的。真是奇了怪！怎么莫名其妙有种大姑娘上轿的紧张和……羞涩。
荀旸暗自给自己打气：我现在是他林靖的兄长。兄长马上出远门，交代一番家中事务，再正常不过了！正好小酌几杯，也是人之常情。对，人之常情！加油！
又不是上赛场，加哪门子油啊！荀旸掐了自己一把。
荀旸门前来来回回踱步，他在调整步子。天色已晚，脚步快一下，可以表现出自己的诚意，但显得自己心急忙慌，不稳重。不好不好！还是慢些，悠闲自得。
对，慢一些！自己怎么都是个爷，这都是小场面，爷能控全场！爷要起范儿！
荀旸重又理了理衣衫，挺直腰板正要进院，忽听里面传来林靖的声音：
“是爷来了吗，快进来吧！”
“对，是我！”荀旸一怔，忙清了清嗓子，款步入内，并将院门关了。
伴着屋内摇曳的烛火，屋外墙角的蝈蝈，也轻快地叫着。
荀旸进屋就座，开了场：“方才，林郎是怎么发现我到了？”
换了一袭冰台色常服的林靖，在这红烛照映下，越发柔和雅致：“门前挂了灯，爷的影子……”
这开场白，还真是让人尴尬。莫非方才在门外辗转半天，都被人看到了！
荀旸轻咳一声，忙又找话：“恐怕扰了这梅酒的清香，我让他们备了些素雅点心，林郎，看着可还行？”
“爷的品味，向来极佳。”
两人将坛盖一启，馥郁果香迎面而来。荀旸看着林靖，眼底含笑：“好香！”
酒色清澈，如澄亮琥珀，林靖用一个过滤漏斗，将这新酿梅酒分装到酒壶中。
林靖持壶为将两个酒盏都满上，“祝爷此去北上，旗开得胜！弄冰室玻璃，扬名京畿……爷，平安回来！”
“好。”荀旸看着林靖，举杯仰脖干了。斟满酒，也举起一杯，“祝林郎蟾宫折桂，一举夺魁！”
“借爷吉言！”林靖饮尽，将那一碟石榴籽，递到荀旸跟前。
荀旸默契接过，不疾不徐吃起来，低头半日，只看着这满碟石榴籽，假装不经意地说道：
“林郎，今日借着这酒，我问一句醉话。”
荀旸端起一杯，看着林靖。他在等对方点头。
林靖随他满饮此杯：“爷问吧。”
荀旸隔着红烛，看着对面那张飘忽的脸庞：“你是何时想同我和离的？一定不是在我起死回生的时候，也不会是在我们勘测矿石之时……”
荀旸还在根据记忆，一点点推测。林靖又饮一杯，看定了荀旸，一字一顿地道：
“在我认定，爷会答应和离之时。在我确认，爷会选择放手，成全我！是我……”
“是……什么？”见林靖眼神闪躲，荀旸忙追问下去。
林靖双眸低垂，他喉结动了动，抬起头，迎上荀旸的目光：“是林靖……利用了爷的不忍心。”
几句话，如此直接，如晴天霹雳震得荀旸脑中一片空白。
他呆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林靖，只觉烛火飘忽，气血翻涌。
半熟的青梅酒，搭上这红石榴，最是醉人。酿制梅酒的林靖，岂会不知。
此时的荀旸脸颊绯红，他扯了扯衣襟，嘴张了张，半日挤出一句，“林郎，有些热！我开窗……”
荀旸起身，一阵眩晕袭来，重心不稳的荀旸，忙伸手去扶桌边，却被一双手臂紧紧撑住。
林靖靠在荀旸怀里，抬脸看着对方，如此之近，荀旸都能从对方眼底看到自己的吃惊。
那股熟悉的桃花香飘来，难道又是梦境？望着对方春意盈盈的双眸，如溺水般的荀旸，脱口而出：“林郎，我今晚可以留下吗？”
“爷……想留下吗？”
“如果，我说我想……”
“院子是爷的，被褥也是爷的，爷自是想留，便能留。”
“你，林靖，想不想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