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黎趁着去到太子府的时候把那封告假信交到了太子的手中。
太子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安清黎,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狐疑。
安清黎对他十分信任,从不对他隐瞒什么,因此安清黎身中寒毒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但是眼下安清黎的模样实在不像信中那般病入膏肓,太子扶额无奈道:“太傅,你不装一下吗?”
安清黎心情甚好地半眯着眸子:“反正此处没有别人,装与不装有何区别?”
太子点点头,攥紧了手中的告假信,垂下黝黑的瞳仁儿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
所以说,他这太傅究竟是要去做什么呢?
太子心里生出了好奇,也就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安清黎狭长的眼尾勾勒出一点旖旎的红色,嘴角微微勾着一个轻巧的弧度。
细碎的阳光洒在他的眼眸,让他的样貌看上去更胜三分。
太子种种行径让他不欲与太子提起阮云阔,所以太子不问他就不会说。
但太子问起,他便会回答。
这是他一早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为的就是他心里的那点仅剩的为数不多的良心。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知道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脉会在朝堂里掀起轩然大波。
以他这些年攒下的势力夺下皇位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这不是他想做的事。
一开始,他想要的是光明正大地活下去,再往后,他还想护住阮云阔。
他知道阮云阔的身世,与他一样,是当朝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他要一步一步往上爬,让自己达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既可掣肘皇帝,又可逍遥自在的位置。
他想看看所谓的皇子过得是什么日子,但这个念头不代表他就想过上这样的日子。
在安清黎的有意而为之之下,他给太子留下的印象便是不求回报地对太子好。
但是安清黎自己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表象而已。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安清黎本以为皇帝的儿子会是个废物,却不成想太子心里最恨的居然是皇帝。
且太子是个知恩的,安清黎对他的好全都得到了回报。
这怎能捂不热安清黎的心?
于是他对他这不能相认的堂弟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兄长之情。
他的身世是他对太子唯一隐瞒的事。
所以面对太子的疑问,安清黎只是静默了一瞬,便答道:“去找阮公子。”
太子心头一紧,阮公子,不是出镖了吗?
那自己这太傅是要去哪找那位阮公子?
意识到他们二人之间有着自己不得而知的事情之后,太子瞬时便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局外人,肉眼可见地委顿了下去。
像是霜打的小白菜。
安清黎睹着太子,心里生起一阵莫名的快意。
即使他拿太子当弟弟,在关于阮云阔的事情上也不会退让半分。
太子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悄悄地觑着安清黎。
安清黎眼尾一扫,颇带着些屈尊降贵的意味开了口:“殿下,还有何事?”
安清黎打定主意,若是太子不问,他便不说阮云阔的下落,他知道太子好奇,那边让太子一个人好奇去吧!
太子端起粉彩胭脂红的茶盏,连带着自己的脸颊都多了几分春|色,故作无事状,道:“太傅此行多远,何时回来?”
安清黎带着些得意,像是在炫耀着什么:“江南水乡,归期未定。”
太子黝黑的瞳仁儿闪了闪,应了声“好”。
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他只想要和寻常人家一样,父亲母亲对他普普通通毫无杂质的爱,但是有了在乎的人之后,他只恨自己的身份限制了他太多的自由。
他也想像安清黎一样,来去自由,大胆的去追逐自己喜欢的东西。
他知道的,安清黎心悦阮云阔。
因为他有着同样的心思,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虽然他只见过阮云阔一次,但那不可明说的心意却扎了根,在他心中肆意蔓延成了一盘根错节的大树。
他也说不清其中缘由,许是因为那天春|光正好,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荡漾了起来。
也或许是因为,他从未想过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可以对自己那样好。
总之,情动了,就收不住了。
他知道,若是没有意外,大乾的皇位早晚有一天会传到他的手里,哪怕是民风开化,他也给不了阮云阔什么。
他在十三岁的年纪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绝无结果之人,看到了他们以后君臣一心的结局。
是了,那天的事情过后,他就看到了阮云阔身上的本事,皇家的暗卫可不是谁都能察觉到的。
所以,他怎么能让阮云阔那样的人埋没在民间?
待他登上高位,他会给阮云阔他人所不及的权力和地位,保他一生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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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子进行丰富的心理活动的时候,安清黎已经去往了云锦庄。
他要女装,那就势必要挑上最好的,而最好的就在自家的云锦庄。
正当安清黎在一水的女子襦裙前驻足时,一声熟悉的“黎哥哥”叫住了他。
安清黎瞬时有些头痛,不知道为何总是在云锦庄碰到琬姝公主。
琬姝公主带着她的宫女落玉走了过来。
这下子安清黎想装作没听见也不行了,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向着琬姝公主问了安。
两朵桃色的云霞爬上了琬姝公主的脸颊,几乎是娇怯地开口道:“黎哥哥,好巧啊……”
安清黎点点头,心道,你怕是天天在我的云锦庄守着我,能不巧吗?
琬姝公主扭捏道:“黎哥哥怎么在看女子的衣裳?”
她从未听说安清黎和哪个女子走的近,此下这般必定是在给她挑衣裳了。
安清黎轻咳一声,面不改色:“我那侍卫不知为何有了女装的癖好,他自己不敢来看,只能让我来给他掌掌眼了。”
带着萝卜和豆芽打扫庭院的陈砚打了几个打喷嚏,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了声奇怪,便又提起水壶给花圃中的迎春浇起了水。
可怜的陈砚还不知道自己背了这样一口大锅,不过即使他知道他也不能如何就是了。
琬姝公主脸上娇俏的笑容僵住了,一寸一寸地龟裂开来。
她还以为安清黎是在为她的生辰挑礼物,如今看来,是她多想了……
不过比琬姝公主脸色更难看的是落玉,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快要哭出来了,她见过几次那陈砚侍卫,悄悄地许下了芳心,竟不知那陈砚竟是这样的人!
她的一片真心错付了……
安清黎看到落玉的模样,明白了自己怕是毁了桩姻缘,心里给陈砚道了个不是,便再没有更多的行动了。
只不过,卫挽月那小丫头......
哎。
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妹妹,罢了,还是哄一哄吧。
安清黎道:“琬姝公主,微臣记着呢,五月初五是您的生辰,到时微臣会备上一份大礼送给您,您不必在意这两件寒酸的衣裳。”
两句话就把琬姝公主哄得喜笑颜开,破涕为笑,亲亲热热地拉上了落玉的手离开了。
安清黎的表情沉了下去。
琬姝公主十六了。
已经是能出嫁的年岁了。
这两年来,大乾兵力不如从前,且与西突不和,若是想守住和平,和亲必然是最好的选择。
安清黎恨皇帝,但不恨琬姝公主。
在他刚从落魄到荣华的日子里,受到了不少人的白眼,是琬姝公主帮他出了气。
他记得这份恩情。
他不会让琬姝公主沦为维系两国关系的工具。
这便是他准备为琬姝公主奉上的大礼。
一个自由的人生,不用低头受气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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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阮云阔那边,本来是要走水路的,但奈何那于知节上了船就开始狂吐不止,只得选择更费时间的陆路了。
于知节面上为难,这是他第一次受父亲之命护送千两白银去江南水乡查看家族的生意,谁承想却出了这样的意外。
张得帅唇齿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于老板可是想快些到南浔?”
于知节点点头。
张得帅得意更甚:“张某倒是知道一条捷径。”
众人顺着张得帅的指尖看向了西南方向远处的一段连绵的山脉。
张得帅道:“只要翻过了这座山,至少可以省下半个月的行程。”
于知节面上一喜,当即想要应下。
一声清朗的“不可”却突然斜刺出来拦下了于知节将要说出口的话。
众人又看向了阮云阔。
微风浮动,新叶沙沙作响,阮云阔面上淡然,眼神却是坚定:“那座山上有山匪。”
张得帅听到了阮云阔的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张狂又鄙夷地笑了个不停。
阮云阔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但那讽刺的笑声让他生出了几分难言的窘迫。
姜宏劝道:“得帅,大家已经算是同门了,再如此就过分了。”
张得帅斜了一眼姜宏,终于止住了笑声,刻薄又古板的面皮抖了抖,构成了一个讥讽的笑:“小娃娃,你怎的知道那里有山匪?”
阮云阔未应,只是在心里说,他同他的师父去过那里,被劫了财。
见阮云阔不吱声,张得帅语气中的不屑更甚:“若是没有山匪,要我们又是做什么的?你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充起行家了?”
阮云阔还是不出声,仍是在心里说,那山上的山匪很厉害,他能保全自己,却没有信心保全所有人。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只会更加讨人嫌,所以什么都没说。
阮云阔心里生出几分委屈,眉间的红痣恍若都暗淡了三分,没由来的,一个人的面庞窜进了他的心。
若是安清黎在就好了,阮云阔心想,想必他一定可以很好的解释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