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不入剧组在那之后又约了几次饭，有时是许天旗的局，有时是副导演的。

江息一次都没有去。

她比之前更忙。

听说有几个代言找到她，被许天旗挡掉了。他希望江息先安心演戏，江息也没说什么，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

左佑安和许天旗打听了几次江息的情况，许导好笑地看着她：“你要想知道，自己去看看不就得了。”

“那可不行。”左佑安微笑，“我去探班那多奇怪。”

“哪里奇怪？”许天旗撇嘴，“你们又不是恋人，又不是仇人，想去看就去看看呗。”

左佑安倒愣了很久，喝了口茶。

她的表情莫名其妙地苦涩，许天旗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笑起来。

“你该不会真喜欢上她了吧。”

“或许是吧。”左佑安说。

空气猛地静下来。

许天旗出神，过了一会儿，他叫了左佑安一声。

“你们啊。”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你和奚染啊，同命不同人了。”

左佑安想起李铭均当时组的那个局，她回忆了很久，才找出一张耀人的脸。

“那是周离穹的妹妹吧。”

“没错，还是你的后辈。”

他们又说了些不相干的事，静待时光流逝着。

左佑安收拾了包，准备离开。

许天旗挥挥手，和她道别。

他打开电脑，拉了几条片子，声音回荡在冷肃的空气中。

“——你很难说宋末是不是爱我。”

左佑安走到门口，停住脚步。

她的手悬在把手上，人影把木质的门扉遮挡住，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自己的鞋尖。

“——但我爱她，因为她是宋末。”

*

周离穹在天茗茶馆还没待几天，就又被许天旗抓了出去。

因为事先答应过人家，所以也不好反悔了。

“这次的导演是金熙榕，她是位经验很丰富的导演，做这行也久了，你推荐的朱律、朱导，我也和金熙榕说过了，她说自己勉强接受，然后还警告我，下次别给她塞人。”

周离穹哈哈笑了两声：“我会转告朱律的。”

许天旗斜了他一样，耸肩：“编剧就不由季良暮担任了，我和她说好了，要给她放个假。本子整体是由她操刀，这部分应该没有问题，跟组编剧会另外安排一位——剧本稍后会给你，因为男主角就是以你为原型设计的，只要你的演技还能用，我们不会考虑换主角，试镜……你明天下午来吧。”

“到时候再给我剧本？”

许天旗摇头：“毕竟这次全权交给了金导，她还在和季良暮说剧本的事，可能得等试镜完成之后再给你们剧本了。”

周离穹有些意外：“剧本难道还要大改吗？”

“金导和我的习惯不一样，她更擅长塑造……氛围，而且对场景的要求严苛到极点，在明确完主要分镜之前，甚至不会开始选演员。不过这次算是又违了她的先例。”许天旗摇头，“不说这个了，剧组大概月底就得进棚，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这几天告诉我。”

“比如？”

“助理、经纪人，你的签约还没到期，对吧，如果这一部拍完也该到续约的时间了，考虑下后续往哪里走也很有必要。”

周离穹往后靠，他双手交叠，上扬的眼尾中流露出一丝戏谑：“你为什么不再等一年，现在解约，违约金可贵得多。”

“帮你提高身价不好么？”

周离穹摇头。

“你就当我是为了奚染帮你。”许天旗喝掉最后一口咖啡，“挂在我这儿的小演员多了去了，未来也不差你一个。”

“听起来像某种收集游戏。”

“如果你这么觉得的话。”

许天旗摸摸下巴，打了个响指：“那明天公司见——”

……

周离穹按时到了天旗娱乐楼下，他被人领上五楼，看着电梯缓慢上升，突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快半个月前，他就像参加了快闪秀一样，在许天旗的电影里客串了个反派角色，而现在他竟然要复出了。

虽然自己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但现在，再一次参加试镜，心境还是会不一样。

他不太记得清自己的空窗期有几年，他是和左佑安一个时期的，他俩几乎同期出道，同期爆火。

然而左佑安一直火到了现在，如同演艺圈的常青树，他更像是早早走上了所有艺人都会走上的末路。

从这一点来看，江息比他坚强太多。

无论是地位，还是时间。

不管别人怎么说，江息在电影界都占据着不可比拟的地位。并不是说她是top，而是她给了很多人一个梦想，一个可能性。

周离穹一直被言论评判绑架着，他进入圈子的初衷是挣钱，一开始也不觉得演戏有趣。

这只是他谋生的手段，和左佑安那种“纯粹”的人相比，想法实在有些不上台面。

也不怪别人说他拜金，说他和圈子一样有股臭钱的味道。

他也不想反驳。

左佑安倒是问过他。

她问：“演戏的目的，为了什么，这些重要吗。”

他那时不解：“难道不重要吗。”

左佑安没回答他。

大概是不想和他吵，不想回到无用的争端里。

他们之间总是有这种争端，一开始是针对戏的，后来是针对工作的。

左佑安总觉得他做的不够多，对自己的经纪人太过放任。

她告诉他，你要选自己的路，再演这样的戏，你只会扼杀自己的路。

周离穹觉得无所谓。

他反正也只是像大多数人那样，捞一笔，然后离开。

周离穹很清楚，自己对这个圈子没有一点情怀，演戏也不过是因为脸长得不错。

有人说他和左佑安早晚会分道扬镳。

左佑安爱演戏，所有人都知道。

有一次她喝醉了，被经纪人送上车，那时周离穹和她同路。凌晨的路灯打下黄色的光，车辆在隧道中穿行。

左佑安突然问他，知不知道江息。

“江息？”他愣了一会儿，然后想起来，这是那个童星的名字，“我当然知道。”

人人都拿他俩作对比。

应该说，只要是业内有点演技的，都会拿来来和江息做对比，一边说着江息可惜，一边评判对方，若不是比江息多了点姿色，也难混到现在。

周离穹是知道的，他听尽了这类似的话。他常规作为“狐狸精”这一标杆，出现在讨论演员外貌的人口中。

“江息不演戏了。”左佑安嘟囔道，“你知道吗，我不喜欢江息。”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难不成你喜欢她？”喝醉的左佑安笑，她笑了一会儿，安静下来，显得很难过，“她演不了戏了。”

周离穹现在也不知道左佑安那时是个什么意思。

对他来说，左佑安实在难懂。

电梯到了五楼。

门朝两边开，他走出去，拐进一条走廊，一个挽着头发的西装女性正在和另一个人说话。里面那人坐着，手上正在翻什么东西。

她俩就在试镜室门前，周离穹不好叫她们让一让，就在旁边站了一会儿。

正好还没到时间。

他看了眼手表。

还差7分钟。

“……梧六的部分就先这样，你还有其他问题吗。”西装女人说。

周离穹大概有预感，这人就是金熙榕导演，她正在和另外一位主演说话。

至于这人是谁——显而易见了。

格格不入杀青还不到一个月，许天旗就急急忙忙地把人送过来。

周离穹叹了口气。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走廊不甚明显。

周离穹手指点着手臂，视线下意识飘去。

某个瞬间，在金熙榕手臂与腰线构成的空间里，他对上了一双眼睛。

干净、透亮。

却让他想起“人造人”一词的眼睛。

那双眼睛又垂下去，它的主人说：“没有了。”

周离穹看见她把剧本收起来，金熙榕转身，看见他的那瞬有些意外。

“你很准时。”她看了看时间，“进来吧，正好你俩都在。”

周离穹再看了一眼江息。

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在他面前实在还算小。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比他演戏的时间却长得多。

周离穹想收心，仔细听金熙榕说话。

但那双眼睛一直在他的脑海里。

太奇怪了，他想。

她之前是那种眼神吗？

金熙榕大概讲述了《56号多巴胺》的剧情，主演有三人，被灌注了名为情绪多巴胺的56号人造人，受到委托要保护人造人的佣兵，以及要带回人造人器官的赏金猎人。

人造人需要把自己伪装成真正的人类，佣兵和赏金猎人也拥有各自的目的，并不完全为了完成委托。

在这场旅途需要从机械都市出发，途径赤色星球，最后抵达人类联邦研究院所在的蓝色星球。

佣兵给人造人起名梧六，因为她是第56号人造人，她能拥有感情，却被保护他的佣兵当作人造人对待。

想要夺走她器官的“反人造人组织”赏金猎人却在这趟旅途中被她打动，最终想要带她逃跑。

【“即使抵达联邦，你也无法作为人类活下去。”】

赏金猎人对她说。

【“联邦只是想要你的器官，他们对于你时候真的诞生神志并不关心。你也知道的。”】

故事围绕三人的矛盾展开，在最后画面再度回到一开始的研究院。

制造出人造人的研究院在爆炸中燃尽了。

梧六对着废墟的遗骸，第一次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在佣兵的引导下，她学习所有的感情。

最后选择谁已经不重要了。

她曾成为过人，感受过情绪，曾作为人生活过，比谁都更像人。

【创造情绪被视为是神的权利。】

在剧本中，季良暮写下这么一段话。

【梧六当然清楚，自己是珍贵的，她更明白，自己是不应存在的。

偷来的生存权，由制造者的父亲用生命争取来的短暂的旅途。

旅途有终点。

而如今，她走到了终点。】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剪片子的许天旗：打工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