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一种诡异的同病相怜的心态,许天旗没把话说绝。
但他也不会说直接把剧本交到对方手上,季良暮花了大力气重写的剧本,如果不出意外他要亲自导的。
可恶啊,他很想拍那部的。
许天旗含泪接了自家老爹的电话,再一次和对方保证自己不会垄断《56号多巴胺》。
周离穹和他确认了好几次,走的时候脸上笑得长褶子。
“你确定了?这可不是能反悔的事?”
许天旗站起身,故作不耐:“去去去!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反悔的人吗?”
周离穹拿起包,乐不可□□我提前替他谢谢你!”
“可别高兴得太早,要是什么也不懂,只会给组里添乱,我一样让他滚出剧组。”
“行,你这句话我一起带给他。”
几人表面不和,事实上已经达成了一致。副导演擦了好几轮的汗,见事情终于谈妥了,也终于松了口气。
负责接送的司机把车开出来,先一步下车给他们开了车门。
副导演临时想起一事,还没来得及说,见状,忙给许天旗使眼色。
许天旗看过去,只见他疯狂朝他作口型:陈寺!陈寺!
哦。
陈寺。
他想起来了,是有这事来着。
“你既然来了,不如多在S市留几天。”许天旗开口,“之前李导还说要请你喝酒,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周离穹半个身子进了车厢,许天旗的话钻到耳边,让他不得不回头去。
“李导怎么有时间请我喝酒。”他无奈,后撤半步,站在车前,“你要问我记不记得,我肯定是不记得的,不要凭空生事。”
“怎么会。”许天旗摊手,“他可感激你,《点星》的成功,配乐主题曲都帮了不少的忙,要不是你帮忙牵线搭桥,也不会那么快就找到合适的人选。”
“那与我无关。”周离穹摇头,“奚染是凭她自己接到的工作,就连我这个外人也知道她当时面临着多大的压力。时间紧任务重——不多这些了,你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讲就好。”
“也行。”许天旗点头,“之前左佑安应该也和你提过,我们剧组还差最后一个角色没有选定,因为也就一两幕的戏,加上妆造不出三天就能拍好,所以也没急着找人。既然我们都觉得好,要合作,不如让你来试试。”
周离穹盯着他的脸:“你们是真想要我复出。”
“当然。”许天旗眯起眼睛笑,“你不也是这么想吗?要考虑好哦,这件事对你来说不亏,不如说,你没有江息那么大的讨论度,她有很多部《风生鸟》,你只有一部,况且那些人抨击你的话,不觉得有些听腻了吗。”
“……你还真是,会拿捏人心。”
许天旗失笑:“怎么能这么说,我只是惜才。不舍得看你们浮浮沉沉,最后抱着个落灰的碟片说这是辉煌罢了。”
周离穹:“……”
“你还会有很多辉煌。”
“你是以……什么身份说出这句话的?”
“当然是——”
…
……
“来——抬头。”
江息闭着眼,软乎乎的粉扑以一种人类无法想象的速度“哒哒哒”地在她脸上拍打。
十分钟前许天旗风风火火地推开门回来,满面春风地告诉大家马上开工继续拍摄。
江息被抓回去补妆。过了一会儿,许天旗就鬼鬼祟祟地摸过来。
“你说——”
“!”
江息正好在发呆,被他吓个正着。
许天旗看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没憋住笑。
江息好不容易把翘翻的板凳摆正,重新坐回去,砰砰跳的心脏还没安静下来,许天旗就又给她扔下一个深水炸弹。
“《格格不入》就快拍完了,我刚才联系了刘如心,听说你近半年都还没排期?”
江息心道,我有没有排期不都你一句话的事吗。
不过她面上还是很平静,乖巧。
“对,怎么了?”
“这几年,科幻类型的电影都会比较吃香,与AI相关的更是这样,你要是有兴趣,回去刘姐那里看下剧本,要是没问题,下个月就要进组。”
“这么快?”
许天旗点头:“我也知道时间比较紧,所以这次回去你就好好陪下叔叔阿姨,那部的拍摄周期应该也不会短。”
江息想了会儿,打算先应下来。
许天旗也给了她选择的权利,更何况,能让他亲自来说的剧本,不可能会差。
剩下的部分几天就拍完了,范伽先一步离开B组,到A组去串场,她和左佑安拍完剩下的部分,也先后杀了青。
这天AB剧组聚起来,一起吃了个饭。
听说,陈寺的演员拍完自己的戏份之后就离开了S市,也因此,他没能参加杀青宴。
作为唯一一个需要跑两边剧组的演员,范伽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很可惜:“毕竟也是和左老师一个时代的前辈,他那张脸过了这么好几年也没变,真不可思议。”
左佑安失笑:“你说得好像我很老一样。”
范伽连连摆手:“没有的事!绝对没有这事!左老师一样很年轻!”
左佑安被逗笑了,不置可否地微微摇头。
江息坐在她旁边,全程很安静地夹菜。
左佑安不动声色地看了她好几眼,过了会儿,趁别人注意不到,扯她的衣袖。
江息侧过脸。
左佑安问她:“不开心?”
不开心?
也没有什么不开心。
江息看着面前喧嚣热闹的场景,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还和七年前一样。
其实已经快八年了。
她伸出筷子,夹了个酥肉。
“左老师不吃吗。”江息把自己嘴塞满,“名正言顺地让许天……许导请客,少见。”
左佑安弯着眼睛笑,她夹了半碗时蔬,没吃几口,光顾着应别人敬的酒,根本没吃什么东西。
“也不饿。”左佑安朝后一靠,呼了口气,“……江息。”
江息诧异地抬眸。
左佑安很少会这么叫她的名字。
怎么说呢,太轻了,太落寞了。
完全不像她的样子。
江息下意识坐正身子:“您说。”
“你那么恭敬做什么。”左佑安噗嗤一笑,“我不会吃了你的。”
吆喝着喝酒的人被许天旗按了下去,他让人换了茶,一度专横至极。服务员推着推车进来,柔顺地取走面前的空蝶。
推杯换盏间,江息看见左佑安在看自己。
“许天旗下部戏我不会演。”她突然说,“你会不会觉得可惜。”
…为什么不演。
为什么告诉我。
为什么问我觉不觉得可惜。
江息越想越觉得有一口气梗在心间。
她端了杯子,灌了半杯下去,发现里面是酒。
她的酒量不坏不好。
只是喝得太急了。
左佑安见她表情不对,忙换了杯茶来,刚塞到她手中,就被江息攥住了手指。
一瞬间的交缠。
心脏还没来得及为它跳动,她就松开了。
“左老师才是。”江息笑出来,那是一种顽劣的笑,是左佑安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过的笑。
江息腾出手,抓着她的手臂,把她往自己这边拉。
酒气微微地扩散开。
不该让她喝那一口的。
左佑安下意识往后缩。
但江息的动作实在不容反抗。
“左老师。”
她与她隔着对峙的空气。
那是个无比微妙的距离。
少女是个很神奇的词,左佑安一直用它形容江息——
一种尤未说出口的瑟缩,好像永远仗着年少者的固执强硬,好像在期待某个非生则死的审判。
好像是对两个人来说过于青涩的感情。
“你有没有后悔——会不会觉得可惜。”
明明就这样维持着前后辈的关系也没问题。
明明朋友就是最理想的亲密关系。
走到这一步,两人都心知肚明。
会不会觉得后悔。
会不会可惜。
*
【“我如果,能像谁那样,完成谁的遗愿……
“是否也能成为一道迟到的光呢。”
……
姜曲面色苍白,她颤抖着,缺丝毫不觉自己正在颤抖。
宋末躺在床上,如同一朵已经调零的花。
她太过苍白了。
姜曲扑到她的床边,死命地按护士铃。她开始给宋末做抢救,也就是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
她无法失去宋末。
这并不是名为“控制”、“拯救”的欲望。
是被人叫做“爱”的欲望。
宋末只是睡着了。
她手上的痂脱开,开始流血。
她于是闭上眼睛,安心地睡着了。
醒来后,姜曲和她道了歉,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表露出那样激烈的情绪。
只是,宋末知道,每当自己出现在她视野里,那这块区域内就没有另一个人能夺走她的注意力。
可是这样是不行的。
姜曲是医生,而非陪护她的恋人。
况且,她也无法回应那样突如其来的感情。
宋末曾经想,坠落也是可以的,她早已成为驯化的鸟,温和地接受一切伤害是她的宿命。
直到她开始被教会接受呵护。
温柔是会灼伤人的。
宋末不止一次地和姜曲这样说起。
“我…其实最希望的是,你有时候别误解我的话。”
姜曲坐在小板凳上,她抢走护士的活,说自己很闲,所以来帮忙给宋末换药,顺便聊聊最近的治疗。
护士当然是接受了。
大家都知道姜医生对宋末很上心。
大家都很心疼宋末,所以,一旦出现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俗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家都知道姜曲对宋末很上心,但很少人知道姜曲不止是上心。
“你这话。”姜曲温柔地给她敷上药膏,用绷带包起来,“你要是想谴责我误会你,直接告诉我不好吗?”
宋末盯着她露出的后颈,无法说话。
她想起自己那无数个阴暗的夜晚,想起无数道烙下的疤痕,无数个烧伤,无数道染红衣服的血迹。
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正常了,在受到凌虐,却反而觉得安心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了。
只有痛苦才会换来安宁,每当安宁之时,她便又惴惴不安。
你的温和能停留在我身上多久呢。
失去你的眷恋的我,又将以什么身份站在世界上比较好呢。
她已经不知道了。
所以她说,“如果有一天,我要去做一件事,你不可以拦我。”
“……是什么呢。如果是死的话,那不可以。”
“我的生命,于你而言,是有意义的吗。”
“是。”
宋末毫不意外。
她闭上眼,只觉得那股拉扯自己的窒息感,再一次如附骨之蛆般缠绕上来。
“不要再这样认为了。”她说,“这就是你误会的事。”
她以为姜曲会失落。
但对方只是点头,说:“好。”
“我尊重你的所有意愿。”她抬头,“但我的行动是另外一回事。”
宋末看着她的眼睛,把缠好绷带的手收回来。
“你怎样都随便你。”她觉得那双眼睛太过无垢了,似乎从前的自己也能有这样的眼睛,“那是你的自由。”
……
宋末其实没想到姜曲真的会任由自己执行齐乔衣的遗愿。
听说齐乔衣死讯的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去焚毁齐乔衣遗作的打算。
姜曲劝她多调查一番,于是借由她的名义收集了很多信息,她的调查结果止步于公馆和两人的上司,画廊的管理人,陈寺,也是在这时,宋末朝她提出了那个愿望。
“我能去完成她的遗愿吗?”
少女抬头,姜曲看着她蜷缩,小心翼翼地抬头,心里止不住地酸涩。
宋末不是这样的。
“当然可以。”她说,“我会帮你。”
齐乔衣寄来的那张画被她们挂到拍卖行卖掉,宋末把自己的补偿金贴进去,从中抽取了一部分给姜曲当管理费。
姜曲没有收下。
她用这些钱委托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侦探社,与此同时,捏造的传闻被散布,如同蜘蛛结的网,连接着脆弱的每个节点。
她无数次祈祷,不顺利就好了,这样宋末就会为此停留。
姜曲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疯狂,在不知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她开始幻想自己成功拦下宋末,对方会变得更好,她们会一直在一起。
未知的邀请函从另一端送到她的手上。
她的血凉了半截,回头时,宋末正站在门口。
她在看那封邀请函。
宋末背着光,她看到了自己,于是抬起头。
她朝她展示那张可恨的邀请函。
“姜医生,”宋末像是放下什么似的,轻松道,“齐乔衣的愿望好像能够实现了。”】
……
…………
掌声与喝彩声一同响起来,齐缘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地跟着鼓掌。
在《56号多巴胺》杀青后,《格格不入》总算排好了档期,在岁末上映了。
她从江息那里拿到了首映的门票,贺岁档本就神仙打架,《格格不入》能分口汤,她还很诧异。
毕竟不是主流的电影,主题又有些敏感,一不小心就是被封杀。
幸好这一点许天旗还把控得到位。
她随着人流走出去,刚拿出手机就收到了好友轰炸。
好不容易打去一个电话,对方又给挂掉了。
齐缘嘟囔了一会儿,正寻思着找个垃圾桶扔纸团,一回首竟是红色眼圈擤鼻子的观众。
齐缘:……
她低头看了一样自己手中的纸团,骄傲地大步走到垃圾桶边。
打了个哭嗝。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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