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楼位于安平坊东街街尾，离方才的羊汤铺子不过百步之距，由于坊街狭小，不便骑行，两人便将马匹拴在了附近的木桩上，想来一般的盗贼看见马首上系着的官府木牌后，也不敢再打什么歪主意。
余梦川与林元左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便已经可以看见望春楼的牌匾。
红绿相绕的盘龙高柱气势非凡，走进一看，盘龙身上还嵌着大大小小的明珠，整座楼的窗户都用上好的光明纱封饰，不可谓不奢华。
本来花楼门口出了这般大事，定会影响到生意，可余梦川这一路看下来，老百姓对于韩柏关已死这件事丝毫不知情，这花楼门口，更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她在来的路上就已先派人通知县令，定要将此事封锁，不得引起骚动。但从常理上讲，哪怕是夜半发生，除更夫与巡夜的守卫外也定会有其他人知晓。
如今也太过于平静了。
站在门口的姑娘们看见林元一下子便两眼放光，簇拥着围上来，拉着林元的袖子。
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门。
而一旁的高壮男人则是拦住了想要一同进入的余梦川，见她没有反应仍在前进，抬起左臂就想要动手。
余梦川瞥了他一眼，右手略微使劲便将男人的手骨翻折过去，引得其连连哀嚎。
“呦，咱这可不兴接待女大人。”
这时，老鸨子摇着绣花扇蒲，婀娜多姿地从楼里走了出来。
余梦川没有再废话，从怀中掏出了太守令。
“奉命查案，妈妈也要阻拦吗？”
老鸨子眼神里的妖娆妩媚一下子变得冰冷，伸出袖子，挥了挥戴满华丽金饰品的手，撤开众人。
“大人请跟我来。”
穿过沉溺在欲望中的人群，老鸨将余梦川带到了一间极其安静的房间。
乌木制成圆桌上摆着鎏金的兽首香炉，丝丝缕缕的烟从炉盖中飘出，余梦川眉头一紧，屏住气息，转身便想要离开。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老鸨子先行坐下，还端起那盏香炉深吸了几口。
“放心吧大人，我们这可不做杀人的勾当。”
“韩柏关，是怎么回事。”
老鸨子的眼神闪烁了片刻，身体却是软了下来，“韩大人喝酒后来我们这闹事，被人赶出去了。”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件事。”余梦川跨过门槛，挑了把矮凳坐下。“自家花楼门口死了人，妈妈又如何能不知情呢？”
“看来大人知道的不少啊。”老鸨子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殷红的指甲，“那奴家可就不跟大人废话了。”
“韩大人死前最后一次，点的是咱们这的景明姑娘。”
“她现在在哪。”
老鸨子转了个身，妩媚地笑着，“这奴家可就不得而知了。”
余梦川从钱袋里掏出了一锭金子，摆在乌木桌上，推到了她的面前。
可那老鸨子却是看也没看，“大人，奴家可不吃这套。”
“但看在大人这么有诚心的份上，奴家可以再告诉大人一件事。”
老鸨子清了情嗓子，轻柔地摇起扇蒲。
“韩大人是景明那丫头的常客了，可在伺候完那最后一回后，景明却消失了三天。”
“待她回来时，却是性情大变，与往日不似一人。”
余梦川颔首，“不似一人？”
“其他的，奴家就再不知情了。”老鸨子用扇蒲将那锭黄金推了回来，不顾余梦川，推门离去。
余梦川将金腚收好，站起身，伸手整理着有些揉皱的长袍下摆，准备离开。
“余大人。”林元扯着衣服，从隔壁房内推门而出，脸颊上还带着些鲜红的唇印。“打听到了，那韩柏关时常点个名叫景明的姑娘，原说是老主顾了，自然是合乎心思，能讨得人欢心才是，但韩柏关最后一次光顾时却是异常愤怒，事后，衣冠不整地就夺门而出。”
“那便是起了冲突了。”
余梦川观察了望春楼内部的环境，又回过头来看林元，眼神中却是带着嫌弃。
“把脸擦干净。”
林元连忙掏出帕子，左顾右看下，瞧见回廊墙边木架上嵌着的圆饼能够反光，便走上前去，照着脸细细擦拭。
余梦川这才发现，那些隐藏在雕花纹饰里的圆饼竟是一面面铜镜
“您说说，这也太豪横了。”林元伸手用指甲划了一下。“连这上头都鎏着金子呢，这地儿，什么来头啊。”
余梦川瞧着那一列铜镜，心中有所疑虑。
为何，要将铜镜如此嵌进木架里。
正当她思索之际，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墙角怯生生传来。
“大人们是在找景明姐姐吗。”
一个略施粉黛的貌美女子将身子从隔壁房内探出，脸上带着迟疑的神色。
她的襦裙穿得极低，露出了大半的胸脯，余梦川定睛一看，她的左手小指第二关节处有着一道细小的红色疤痕。
“好姑娘，你可知晓些什么?”林元也顾不得是否擦拭干净，含着浓烈的笑意便贴了上去。
“奴，奴家不知，只是已然许久不见景明姐姐，有些担心。”女子并未给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林元有些失望地靠在墙边。
余梦川走上前去，安抚地拍了拍女子的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名为景熙。”
“你刚才说，你很担心她，你与她关系很好么。”
景熙畏缩着点了点头，发髻上的珠钗也随之摇摆。
“那你可知道景明往日里会有那些去处?”
景熙警惕地环视了一圈，放低了声音。
“我们这种被卖了身的姑娘自是不得随意出入望春楼，但从前景明与我说过，她是因家道中落才自甘堕入风尘，在外头有着自己的一间屋子。受妈妈管制，我自然无法亲自出门查看。方才我听见了妈妈与余大人的只言片语，想来定是有些地位之人，又想了解景明之事，还望大人能替我去看看她。”
景熙眉眼里带着哀伤，向二人深深行了一礼。
“知道了，你且先告诉我，景明的屋子所在何处?”余梦川看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微叹口气，答应了下来。
“康平坊的朱雀街。”
......
“您说，这景明该不会躲在自己那屋头里不出来了吧。”林元抱着剑，嘴里还衔着根狗尾草，看着好不潇洒。
“景熙都已说过，景明是自甘堕入风尘，又怎会突然躲藏起来。”余梦川立刻否认了林元的这一观点。
由于康平坊距离安平坊路程较远，余梦川又顾虑骑马动静，于是先绕回了府上，叫县官准备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坐在马车上的林元闭目养神了起来，而余梦川则是拿出了先前从府上拿出的有关韩柏关的生平，仔细阅读起来。
永安十五年，应征参军。
永安二十一年，中秀才后推举入仕。
永安二十五年，擢升县令。
永安二十九年，降为县丞。
从这些资料中，余梦川还了解到了韩家曾是安远县的大家族，虽为县令的韩柏关在家族中并不得宠，而在降为县丞后，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其独子甚至在几年后于家中自杀。
“自杀。”余梦川用笔勾出了时间。
永安三十一年，韩柏关降为县丞的两年后。
勾勾画画间，马车已然到达朱雀街口。
她叫醒了已经睡着的林元，并不着急下车，而是掀起珠帘看了看街边的情况。
朱雀街并不靠近市集，因而相较与望春楼处，算得上十分安静，街口斜对面处有一座巨大的府邸，但其匾额有些破损，看不清具体的文字。
余梦川将有关于韩柏关的书册放进林元随身的书匣之中后，下了马车。
“景熙姑娘只跟我们说了在这条街上，可这么多屋子，怎么找啊。”林元揉着惺忪的睡眼，头发有些凌乱。
余梦川没有说话，大步走向那座府邸。
待到两人立于正门口前，林元抬起头，右手撑着下巴端详着着那块破损的匾额。
他观察许久，并未有什么线索，一旁挑着担子的挑夫见二人在此地停留已久，扯着嗓子好心告诉了他们缘由。
原来此地本是安远县第一富商宋氏的府邸，可后来被查出个私吞赈灾粮款，倒卖官粮的罪名，家主宋运被拖去砍了头，宋氏由此没落。
“听闻那宋氏小姐曾还与韩家公子有过婚约，本都已见过姑婆，可到底是缘分未到。”
挑夫叹惋着捋了捋已有些花白的胡子，挑起竹担，唱着豪烈的调子，朝朱雀街的更深处走去。
斜阳花发草更生，怎叹那沧桑人世道不可返。
夕阳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