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池蔚将季岫带去了秀岩山。

季岫望着车窗外，在夜色中越发显得幽深的山林，不由想起了上一次来这里的经历。

飞溅而起的水花，身体被推入池里。温暖的水流瞬间没过头顶，她张惶着想要挣扎，身体却被另一双柔软的手紧紧扣在怀里动弹不得，她浮不出水面，无处可依凭，在窒息中只能被迫接受池蔚渡气过来……

而池蔚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这样疯狂的行为她在水池里乐此不疲做了不止一次，而季岫只能一次次坠入水中，在快要沉溺窒息之时，才被她渡一口气。

当最后季岫实在忍受不了池蔚这种疯狂的行为先一步将池蔚推入水中时，池蔚浮出水面后却并不恼，眼底隐隐更见兴味盎然，看上去似乎很享受如此。

那个时候季岫就知道，有些人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没有理智和逻辑可言，做事全凭自己一时兴起。

季岫心里深深忌惮着这样不可理喻的池蔚，之前发生的那些事还历历在目，望着离山顶越来越近的路，她的脸色也显得越发惨淡。

池蔚却在这时伸手过来，覆在了她放在膝盖上无意识中已经握成拳的手背。

季岫陡然一惊，从窗外变换的景色中回过神来，她以为池蔚是又想在车上作妖，心底不由浮现出一阵难堪与抗拒。

但池蔚却只是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身体则依然端坐，平静地注视着窗外那些一晃而过的草木。

池蔚似乎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百无聊赖中，随意地拿她的手狎弄罢了。

季岫心头那根绷紧的弦刚欲松开，池蔚细长的尾指却突然勾入她的虎口处，指尖轻点打着圈儿，像一尾灵动的金鱼，摇曳着绚丽的鱼尾，慢慢往她紧握的手心处游去……

鱼尾所过之处，波浪层层散开，细微的痒意也自虎口处扩散蔓延开，季岫的手不由轻颤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抗拒还是该放任，握紧的拳开始变得僵硬，却也正因为这份僵硬，反倒方便了那尾小鱼深入。

池蔚的指尖终于勾到季岫掌心，她像是逗弄着小猫小狗一般，轻轻挠了挠季岫手心的软肉。

季岫忍不住想把手缩回去，但池蔚其余四指还覆在她手背上，将她的手牢牢锁在膝盖上。

突然池蔚将车窗降下了一条小缝，微凉的夜风涌入，将季岫额前的碎发吹开了几缕，原本凝滞的空气似也得到了些许缓解。

“你的掌心出汗了。”池蔚回头看向季岫，“车上很热吗？”

季岫一愣，这才意识到，因为上次的经历心有余悸，她握紧成拳的手心刚才都微微沁出了汗，而讽刺的是，池蔚却只当她是热的，并不明白自己曾经给她造成了多少心理阴影。

季岫既觉得讽刺又觉得无甚可掰扯分明的，便只垂下眼睛淡淡回了一句：“还好。”

池蔚见她如此，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沉默了下来，只手指轻轻摩挲着季岫的手心，像是要把她手心那股潮湿拭去。

也不知为何，明明是同样的动作与刚才似乎并无多少区别，但那股狎弄的意味渐渐淡去，在夜色中又多了一些说不出的味道来……

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

车门打开后，池蔚便顺势牵着季岫的手将她从车上牵了下来。

山风岑寂，夜色透出浸骨凉意。

熟悉的山馆幽然矗立在眼前，像是躲在黑夜中的噬人的怪物。

楼里灯火璀璨，明亮的灯火却给不了人暖意，更像是那头隐入夜色中的庞然大物为了吞噬路人布置的诱人陷阱，就等着你自投罗网走入其中。

季岫望着眼前洞开的大门，看着里面倾泻而出的暖色灯光，不由在心底苦笑。

有时候明知是龙潭虎穴，也只能自投罗网……

池蔚拉着季岫的手往里走去，灯光映在她脸上，只映得那如玉似的容颜愈加熠熠生辉，让人自惭形秽。

而季岫却只低着头看着地上落下的影子，那黑色的影子比黑夜还要深沉，随着灯光变幻，就像恶魔在发出邀请。

让她一步步，离深渊更近。

……

和上一次一样，她被池蔚带到了那间有温泉池子的房间。

一切都仿佛昨日再现。

季岫什么话也没说，她不再妄图去做无谓的挣扎，她错身绕过池蔚，有些木然地脱下衣服，然后直接走到温泉池边把身体埋入了水中。

望着季岫这般利落至极的动作，池蔚难得怔住。

“你……”

她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季岫回身望向她，双眸漆黑如夜，看不出一点情绪：“你不是要我乖乖听话吗？”

“……”池蔚沉默。

她确实想要季岫听话，不要忤逆她，但是她又不喜欢她这样突然死气沉沉的模样。

池蔚的眉心不由轻轻蹙起，她心底生出了些许从前绝不会有的烦躁。

这种情绪很陌生，她以前不管面对什么人，总是能游刃有余，可是现在面对这样的季岫，却有些无从下手。

好像心里盘布了一丛荆棘。

池蔚定定看着季岫，而季岫回望她的目光虽木然却毫不退却。

池蔚在心底默然叹了口气，她并不想用暴力，也不想再继续用家人作为威胁，那些手段终究都是落了下乘。

最主要她不想再看到季岫眼里那种沉重的看透一切后的了无生气，那种将她彻底排绝在自己世界之外，似乎再无话可说的绝望与失望交织的眼神，令池蔚的心脏似乎也跟着开始颤动和抽痛。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也有这样软弱的情绪，可是就好像山岳崩塌，江河倒流，所有震颤天地的大动，都是始于微末，或许是刚开始的一粒尘埃从空中飘忽不定地落下，或许是水底一条小鱼摇尾搅起的一道暗流……

在所有不经意之间，在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刹那，风起涟漪后，那些无可名状的，连自己也无法察觉的软弱的感情，已一发而不可止。

池蔚是一个再清醒冷静聪明不过的人，而聪明人往往欺骗不了自己。

她相当擅长复盘，分析和解剖自己。

所以她拨开那丛盘绕心底的荆棘后，已经看到了暗处悄然开出的花朵。

池蔚的嘴里不由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意，虽然此时的季岫或许还未意识到，但自己被她将军了呢。

池蔚唇角勾起一丝嘲意。

人，果然不应该有任何在意的东西。

内心如果开了一道柔软的口子，有了想要珍视的东西，那么不管这样东西是什么，到最后都会变成一把制约在自己心口的刀。

随时都会反噬自身。

池蔚垂睫，敛住眼底所有光芒。

她动作从容淡定，似乎看不出任何情绪，将身上的衣服脱下，也跟着踏入水中。

季岫虽依旧面无表情，嘴唇抿起的那条线却越发平直，似刀剑削出一般。

池蔚走过去，无视季岫面上的冷然与无动于衷，她伸手揽过季岫的肩，在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波纹里突然拥抱住了对方。

温暖的池水中，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咚，咚，咚。

心脏跳动的声音，自胸腔处传来。

渡过接触的肌肤，传递到彼此身体里。

池蔚闭上眼，静静感受着自己和季岫那两颗跳动的心脏。

她知道，当她踏入水中选择抱住对方的那一刻，已然是把那把会反噬的刀插向了自己心口。

自投罗网，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池蔚睁开双眸，眼底神色莫测。

而季岫被她抱着，看不到池蔚此刻的表情。

但她在被抱住的刹那，也有一瞬怔然，不过又很快隐去。

天上此时星月暗淡，只有池边灯火通明。

季岫的睫毛上还挂着刚才入水时沾上的水珠，在灯光照耀下，莹莹流转，令那双木然的眸子似乎多了一份生气。

但很快季岫的眼睛像是不适应什么似的眨了一下，那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便又落回了水里，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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