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和阿妮都想蛮蛮呀……”阿婆已是泪流满面,老人送走了丈夫,又送走的儿子儿媳,如今出现一个和孙子长得有几分像的人,她怎么割舍得下?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些年的思念,阿妮的欢喜,他就是蛮蛮!
江晚吟摇着头松开手,千辛万苦寻到了他,却只剩一具丢了灵魂,随时可能崩坏的身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近乎哀求地望着寨主,试探揪住那根救命稻草。
寨主揪了根青草嚼了嚼,“苗疆之大,无奇不有。你们若是愿意一试,可前往十万大山寻求苗王帮助。若是苗王也没办法,那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不过此去十万大山,路途艰辛,可能会遇到各种蛊师、赶尸匠、傀儡师,须得万分小心。而且要是四十九天内找不到苗王医治,阿郎可就没了。”
“对了!”寨主说着一拍大腿,腾的从地上弹起来,“臭小子,赶紧把蛊虫给我,耽搁了这么久,别误了时辰!”
千俞看了江晚吟一眼,犹豫地将匣子递给他。寨主打开瞅了瞅,还好,蛊虫顺着右耳爬了进去,水潭里的人脸上有了些生气。
江晚吟看了一眼男人锋利的侧脸,只有要一丝希望,都要去尝试,她朝着阿婆跪下,郑重磕了个头。
“公主,不可!”碧秋伸手要拦,被她推开。千金之躯,金枝玉叶,怎可……怎可向百姓下跪!
阿婆震惊地看着她,从她眼中看到了矢志不渝的爱意,那是每个少女面对心上人才会流露出的情感。她想起自己的丈夫死去的时候,她也是痛不欲生,仿佛本该完整的自己被撕扯走了一半,只剩半身立于世间苟延残喘。这些年一次一次的打击,将她抽丝剥茧,她守着小小的阿妮活着。她以为残生就这般平静如水,老天又戏弄似的送来个蛮蛮。
“阿婆,让我带他走吧,我要去找苗王救他。你不是让我给你当孙媳妇吗,我答应你。无论救得救不得,他是我男人,也是你的蛮蛮,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她又磕了两个响头,通红的眼眶湿了,下巴尖滑过的泪水是她的思念。
那双斑驳枯瘦的手捧起她的脸,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好孩子,起来吧,阿婆和阿妮在家等你们。”
千俞背起阿郎,一行人顺着寨主指引,朝着十万大山出发。阿妮吵着要跟着一起,但她年纪太小,路上不安全,最后还是哄着她没有跟来。
阿郎路上醒来,疑惑自己怎么在马上。千俞按照统一好的口径向他解释,他之前受了伤,晚上突然昏倒,正好他们要去找苗王,阿婆便拜托他们带他一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不过千俞嘴贱惯了,末了还神神秘秘地告诉他,阿婆同意了他和江晚吟的婚事,等他俩回去就要成亲。
杨广白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找苗王治病还可以理解,怎么突然就谈到婚配嫁娶了,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难不成在他昏迷期间,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清白女子的事情?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千俞扬鞭催马,夜间的风在耳边吹过。他侧过头,斟酌着说道,“其实……我会骑马。”两个男人同骑在一匹马上,实在是有些拥挤。
“哈哈哈,那也得等到落脚地再买一匹,现在你就先将就一下吧。”千俞可不会放过这个挤兑自己主子,还完全不用担心被记仇的机会。
杨广白无言以对,尽量保持不动,到了一个名叫荒榭镇的地方,才得以活动浑身僵硬的筋骨。
一群人过于引人注目,进了镇子就散开行动。江晚吟四人找了家客栈,跑了一天一夜,今日暂且在这休息。镇子上苗疆人居多,零星也住着些汉人。
杨广白惦记着买马的事情,摸了摸衣兜,不出意料的没带钱,毕竟他自己怎么被“掳”过来的都不知道。他在桌下轻轻戳了戳正吸溜面条的千俞,小声说道,“你说的,记得再买匹马。”
千俞看他一副窘迫的样子,将面条吸溜干净,眼珠子一转,就想要捉弄他,“买马也不是不行,你要肯当我小弟,大哥就送你匹马,这买卖还划算吧?”
杨广白皱了皱眉,瞅着他还不及自己肩膀的个子,脸上表情精彩纷呈。这明摆着是占他便宜,他又不是傻子。
碧秋伸手揪起千俞的耳朵,“我看你是皮痒了,谁的便宜都敢占,你就不怕日后找你算账?”
“你不说,我不说,到时候他又不记得这些事。”千俞揉了揉耳朵,不满地嘟囔着,这婆娘下手真狠呐!
“阿郎,一会儿吃完,我同你去买。”江晚吟没管他俩,细细嚼着米饭,朝他温柔一笑。
杨广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心下却不住地想,这笑真好看啊,千俞说等他俩回去就要成亲是真的吗?不过这家伙说话不太靠谱,他还是不敢随便当真。
吃完饭几人进房间放了东西,四间客房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江晚吟和杨广白的房间位于中间紧挨着,碧秋和千俞分别住在她们两侧,这样也方便夜间有事照应。
约莫歇了半盏茶的功夫,江晚吟敲了敲他的门,“阿郎,天不早了,咱们快出门罢。”
杨广白洗了把脸,刚换了身衣服,开门一看,“就咱俩去吗?”
江晚吟点点头,“她俩还有些事要办,不跟咱们一块出去了。”
他轻轻“哦”了一声,喉结不自觉的咽了咽,她这是单独邀请他逛街么。听说中原女子都比较知书达礼,不似苗疆这般开放,他是不是应该拘谨些免得让人觉得自己轻浮。
江晚吟奇怪地看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知道他在迟疑什么,“走啦!”一句话将他拉过神来。
两人上街打听着最近的马市在哪,一个苗服,一个骑装,引得行人侧目。若说般配那是天差地别,可架不住两张脸放在一块,那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哪还管什么种族之分。
江晚吟全当听不见,她又不是未出嫁的媳妇,早就不怕人家说这些。倒是杨广白一路羞红了脸只敢低头看路让她觉得好笑,要是钟楚怀肯定昂首挺胸,一张冷脸就能吓得这些人噤声,可杨广白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心智也还停留在十几岁。
她让他自己挑了匹快马,少年不敢太过张扬,眼中却洋溢着欢喜。两人牵着马往回走,路上遇到街中心的戏台上演着傀儡戏,百姓围观好不热闹。江晚吟好奇,她以前没看过这个,步子不觉间停了下来。
杨广白受了她的恩惠,终于有一展才能的地方。“姑娘以前在中原没看过这个?”
她略微回忆了下,摇了摇头。国都有不少唱角的戏班子,但确实不曾见过这个。那傀儡看着制作精巧,颜色材质与人皮无异,在灯光的照映下放大投在白布上。傀儡师在幕布后用丝线心灵手巧的操纵着,更有配音的口技者,栩栩如生。
“此乃傀儡戏,苗疆人多在谷雨时节,请来戏班子演几场,多半是天神下凡,保佑苗疆风调雨顺一年丰收的故事。”杨广白侃侃而谈,小时候寨子里也会演,阿婆给他讲过。
江晚吟听得入神,轻声问道,“这傀儡是如何制作,看着与真人无异。”
“苗疆有傀儡师,多是家族代代相传,秘术不告知外人。各家制作手法也各有千秋,内里材质大多是质地柔软的沉香木。最难的在于外面这张皮,傀儡师常用处理过后的猪皮缝在傀儡身上,再描绘以五官,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杨广白将脑瓜里那点东西一骨碌都倒了出来,这其中的细节他确实不知。
听了制作过程,江晚吟顿时失了兴致,随口问了一句,“就没人用过人皮么?”也不等他回答,转过身便打算回去,迎面碰上个人。
她赶紧先行道歉,只见眼前的男子一袭白衣,才二十左右的年纪,却头发皆白,散乱的披在肩头。手执招魂白幡,腰间系着接引金铃,身后整齐跟着一列死尸,这是苗疆的赶尸匠!
赶尸匠在苗疆一带由来已久,常年与死尸为伍,昼伏夜出,形同鬼魅。入了这行便终生不婚不娶,白幡一摇,冤魂皆至,金铃一响,尸体遵行。是以苗疆人对赶尸匠往往敬而远之,遇见了也远远避开,生怕冲撞了他们。
杨广白将她挡在身后,又朝对面拱手道歉。这白发少年不知为何年纪轻轻就做了赶尸匠,且不论道行深浅,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那人仰起头,一双瞳孔藏在白发下面,倏然发出绿色的光芒,吓得两人暗暗捏了一把汗。赶尸匠上下打量了他俩,在杨广白身上停留片刻却始终没说话,继续引着后面的尸体朝前走了。
赶尸匠的压迫感来自他本身的神秘,和驱赶的亡灵。两人大口喘着粗气,快步离开了此处,却没发觉那双绿色的瞳仁回头望了他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