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帝被她忽然提高的声调震了一下,狐疑地看着她,如此强烈的反应恰恰说明他俩之间关系不一般。
钟楚怀此时也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手指在衣袖中悄悄攥紧,他读懂了那眼神中的抗拒和厌恶。
江晚吟自觉方才失态,收敛了情绪,不冷不淡道,“儿臣今日有些不适,实在不便陪着父皇和远道而来的贵客,先行告退了。”
南明帝没说什么,微微颔首,打了个圆场,两人聊些别的草草结束了一顿晚膳,心下却记着找个机会问问清楚两人之间的瓜葛。
江晚吟回去之后就隐隐不快,刚舒展开的眉心又拧结在一起。费尽千辛万苦逃出来,结果钟楚怀还是阴魂不散,也不知他到底想做甚么。
碧秋见她状态不对,担心地询问几句。可这事叫她如何倾诉,碧秋并不知道那些前尘纠葛,果然听到钟楚怀出使前来的消息,她不以为意,觉得自家公主大可不必忧心,那人在北齐能呼风唤雨只手遮天,但这里是南明,容不得他放肆。
江晚吟沉默着挥手让她先下去,自己想一个人静静。碧秋说的不无道理,在这南明地域钟楚怀来不得半点强迫,她担心的却是父皇的态度。也怪自己表现不够得体,方才显然让人产生了误会,找个机会必须解释清楚。以她对钟楚怀的了解,这个倨傲自负的男人绝对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他会不会用别的条件同南明帝谈判?江晚吟想想就觉得后怕,当年她不就是为了国家利益出嫁的么。
月色如水,银辉倾泻,她垂立在雕花窗前,黯然神伤,祈求命运不要再次捉弄于她。
神思游离之际,一个黑影从窗户翻进来,她吓了一跳正要呼喊守卫,却被捂住口鼻,跌落在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这个人,这个人!她瞪大了眼睛,想转过头去验证,一个低沉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晚吟,是我。”
江晚吟脑中警铃大作,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摸到这宫里来!皇宫守备森严,饶是身手再好,也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的顺利混进来,唯一的解释便是南明帝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他给南明帝灌了什么迷魂汤,她愤愤不平一口咬上他的手指,身后那人吃痛,挣扎一下放开了她。
江晚吟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墨玉长袍之人,一张面容长得极为好看,眉目疏朗,英俊凌厉,长睫垂下淡淡的阴翳,一双深邃透亮的眼眸透出冰雪一样的空灵。若不是知晓他的性情过往,江晚吟怕是也会同那些黄花闺秀一般,一眼万年,沉沦至死。
“呦,堂堂北齐权相,怎么做这些翻墙越矩的勾当,深更半夜闯入本公主的寝殿,也不怕别人嚼舌根子!”语气中充满讥讽,她不信以他那样骄矜的性子,能受得了这样的嘲讽。
钟楚怀脸上浮起淡淡笑意,“便是要别人多嚼舌根才好,只要将你我关系坐实,区区颜面算得了什么。”
江晚吟一愣,不得不佩服他的厚颜,“你怕不是疯了?”
“我是疯了,从我想起来之后,就疯了。晚吟,我们回到从前那样好不好?”钟楚怀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你在说什么?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瓜葛,别再来骚扰我了。”她强装镇定,想到这是在自己宫里,心下有了几分底气。
钟楚怀神情微变,眼底盈上一丝痛苦,“你记得的吧?上一世的事情。”
江晚吟闻言后退半步,虽极力掩饰但还是藏不住脸上的惊愕,她没想到他居然也重生了,上次在北齐宫里被下情药那晚,他好像就说过什么,可惜那时她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就昏睡过去。如此一来,他做的那些怪异举动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记得的”,见她不答,钟楚怀继续追问,“不然你不会冒着风险去大理寺狱中探视,你对我还有情意,对不对?”
“那不过是……不过是单纯看一眼,换作别的故人,我也会那么做的。”她垂着眼睫,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这个理由太过拙劣。
“不!不会的。”钟楚怀突然上前几步,抓住她的手,“你骗不了我,也骗不了你自己。”
江晚吟想抽回手却被他抓着不放,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怎么,钟相难不成还要在这南明皇宫再对我用强?”
钟楚怀瞳孔一缩,极不情愿地松开她的手,“我不是,我不想的。”他想起那晚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做出那种事来。他实在是忍受不了她时时刻刻心里都想着别人,而他在她心里连一席之地都没有了。
“晚吟,信我一次,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辜负你。”那个雪天,抱着凉透的尸骨,那种幡然醒悟后的绝望,他不敢再去体味第二次。失去过一次的人,这次他要紧紧抓住,可惜对方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江晚吟冷哼一声,失足一次就要了她一条命,她还怎么可能重蹈覆辙。“钟楚怀,我不知你这次又怀着什么目的来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但有一点我要告诉你,我们俩的恩怨在上一辈子就已经一笔勾销。都是重活一世的人,你继续留在北齐做你的摄政王,我回我的南明轻松自在,这样对彼此都有好处。”
钟楚怀心如刀绞,这些话像刀子一般直直插在他的心口,“你都能给萧清允一个机会,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
“因为我欠他的,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江晚吟顿了顿,眉宇间笼罩一层寒霜,“上一辈子为了你,我背叛过他,该还的自然要还。”她想到萧清允与她和离,又将她献给钟楚怀,是啊,都还清了,从今往后各不相欠。
“那我欠你的,也给我个机会偿还罢。”钟楚怀像是抓住一丝希望,神色间似有哀求。
江晚吟从未见他这副模样,卑躬屈膝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却无法打动她分毫。“钟楚怀,你有必要这般作践自己么?当初将我撇在别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那个你呢?那个将我满心欢喜肆意践踏、视我如娼妓尽情玩弄的你呢?你现在这样,只会让我更加觉得恶心!”
钟楚怀面如死灰,全然没了平日的掌握一切的怡然自得,“对不起,晚吟,是我对不起你,当我意识到心属你时,已经太晚了。”
他痛苦地重复呢喃那一句苍白无力的歉意,除此之外,他不知还能再做什么。痛苦的根源是他自己造成的,如今只不过将她体味过的痛苦也体味一遍。
“别装了,钟楚怀。”江晚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又自嘲地笑了笑,“你只是没玩够罢?从来只有你抛弃别人,容不得别人不咬你的钩子。所以你抓耳挠腮,追到南明来也不放过我。既然你想玩,那我便陪钟相玩玩。”
说着江晚吟解下外衫的衣扣,鹅黄色撒花烟罗衫随之落下,“钟相便自己脱罢,我可腾不出手来。”
钟楚怀瞪大了眼睛,错愕和痛苦,让他眼底赤红。他一个箭步上去,抖抖索索地将她的外衫重新扣好,“够了,够了,我不要这样。”
江晚吟任凭他替自己穿上衣服,却不愿意放过他,目光阴郁的望去,“钟大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您以前找我不就为了那档子事儿么,而今倒像个痴情种,也不知您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心底生出一股报复的快意,她要让他更加痛苦。“钟大人,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江晚吟故意凑近他的耳边,丝丝热气喷薄,“前世你不愿要的孩子,这一世来找我了,不过这回不是你的了,是萧清允的。”
她明显感到面前那人双手一僵,这就是她要的,竟不知不觉低声笑了出来,那声音情绪万千,听着却是瘆人。
钟楚怀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终于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他欠她的,耗费一生也无法还清。
江晚吟见他眉头紧锁,脸色阴沉,自觉目的达到,撕扯这么久,她也有些心绪难平,便要下逐客令,却正好对上那双盈满雾气的眼睛。她简直无法相信,在这个心高气傲的人口中,会听到那样的话。
“生下来吧,只要是你的,我都愿意好好待他。”
荒谬!愚蠢!滑天下之大稽!她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才敢相信这个声音是真的。
“钟楚怀,你真是无可救药了!”江晚吟也不知自己情绪为何突然就失控了,一个男人容忍一个和离的女人,女人肚子里还怀着前夫的孩子,这事儿说到哪里都会贻笑大方,钟楚怀究竟还有没有一点廉耻。
钟楚怀久久凝视着她,嘴角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来,“从我想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无可救药了。”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一个明知挽回不了的人,这个人就像罂粟日夜折磨着他,让他寝食难安,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般狼狈不堪。
作者有话要说:钟楚怀:就算带着前夫哥的孩子,我也要她……
江晚吟:疯子……不过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