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路程,方旬等人日夜赶路只用了八天便回到了京城。萧清允特意安排了另一名侍从送达呈给建元帝的文书,方旬则暗中去了定国公府。
千俞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墙内,没法再追上去,隐蔽地守在外面,约莫候了一个时辰,方旬才借着夜色翻墙出来。
他按着事先约定,在城东一家铺子门口留了个记号,为免引起怀疑也赶紧回了住处。
第二日上午借着多日未曾上街逛逛的由头,千俞来到那家铺子吃饭,进门上了二楼就有小厮引着他去了雅间,“有位爷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千俞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里面人身着一袭黑玉长袍,乌睫低垂,修长的手指正端起茶盏细细品味。他走过去跪地行了个礼,低声道,“相爷。”
钟楚怀始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黑了些但比刚开始壮实一点,回想起上一次官员勾结拐卖幼童一案,千俞便是从大理寺卿家中解救出来的,那会已经被摧残得双目失神眼中再无生气,钟楚怀见他无家可归,心下一软将他带回府上,安排人为他疏导郁结。
少年倒也争气,没有一直深陷过去的悲惨遭遇里,要跟着他鞍前马后。正好钟楚怀当时想安插一些人手到萧清允身边,那些训练有素的身上烙印过于明显,反而是这种初出茅庐的少年更容易取得信任。
“千俞,找我来有何要紧事?”钟楚怀勾了勾笑,示意他坐下。
少年喉结上下滑动,神明听到了他的心声,派人将他从深渊中拯救出来。他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小心坐在他对面,面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不免还是会有些紧张。
“相爷,此番回来,属下总感觉不同寻常。那队伍里有一人平日与太子关系甚密,路上就支支吾吾口风紧得很,回京后我偷偷跟着他,发现他翻墙进了定国公府。”
钟楚怀微一挑眉,将杯盏轻轻放下,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千俞咽了咽口水,继续分析道,“属下去渝州城的时候,一路都是逃难的百姓,进城后一打听说是陆煜泽与朔州太守不和,将朔州围个水泄不通,还有人说他……他和蛮夷勾结。”后面的话说的很小声,担心自己胡言乱语引导错了钟楚怀的思路。
钟楚怀凝神听着他的消息,今早上朝时就收到了萧清允传回的文书,信中避重就轻地掩饰了北疆的乱象,他一猜就不会如此简单,萧清允这是秘密给陆家传话来的,且留心观察着定国公府最近动向,应该能发现蛛丝马迹。
“知道了,等那边事情了结了,你就回来吧。”钟楚怀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小二上了一桌酒菜便先行离去了。
少年怔怔地感受着肩上的力道,这是对他最好的嘉许。
钟楚怀回府后立马安排几个可靠的暗卫去定国公府盯梢,萧清允的书信中描述的稀松平常,他大抵是不信的。若是无伤大雅,何必掩耳盗铃急着令人递消息回来,自己却继续留在那边。
话说陆乘渊这边收到儿子与外甥的来信,着实吓得不轻,万万没想到对付敌人的利爪终有一天会用来对付自己人。可惜北疆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清楚这些年的处境,若是解甲归田能相安无事,他也并非不愿。只是那些年逼迫皇帝太甚,惹得皇帝记恨。家族又牵涉太子之位的争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到如今也没有退路可走。
陆乘渊换了身朝服,先进宫求见了皇后,两人通过气后,他便开始联系几个原先的门生部下,重点笼络负责京城守卫的官员,晓以利弊许以好处。这些官员原本就是太子一派,三两句就能领会其中的含义。
然而他所图过急,却忽略了建元帝还未老迈昏聩到将城防重任完全交给一党的地步,里面自然有建元帝暗中安排的亲信。加之钟楚怀提醒过,近日要多注意陆乘渊的举动,恐有变数,终于走漏了风声。
一道口谕直接将陆乘渊等人革职查办,听候发落。一时间朝野震动,众人无不惊愕,堂堂定国公居然辜负皇恩妄图谋反,那镇北将军陆煜泽叛国通敌更是为人臣子唾弃。
北疆大军正朝中都而来的消息接踵而至,给一干人等第二次打击。兵贵神速,一切都是预谋好的,根本不容朝廷作出反应。方才还义正言辞的官员纷纷噤声不语,不少人开始打退堂鼓,企图做墙头草看风向行事。
建元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心下却想着他的皇儿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弑父篡位么?还是被人胁迫。
北疆十万大军前期从朝廷多次骗取粮饷,外加戎狄配合,兵强马壮,反观京城国库空虚,号召各地勤王又远水不解近渴,无怪乎皇帝头疼,官员退缩,这仗根本没法打。
底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要么退守许昌,要么派人议和,全是拱手相让的狗屁建议,建元帝听了只觉心烦。
钟楚怀向前一步,清了清嗓子,“皇上,臣愿自请率兵退敌。”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建元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像是要看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很快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呵呵,率兵退敌,要是有兵,朝中还有武将,用得着你来出这个风头吗?”
“就是,一个文官没有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就敢说大话,上了战场刀剑无眼,谁还管你是不是陛下宠信。”
“他不会是害怕陆煜泽和太子同他秋后算账,想带支军队自保逃跑吧。”
钟楚怀置若罔闻,不去理会,“陛下,臣有办法退兵,即若不成,也可为陛下留足调兵勤王的时间。为免诸位同僚猜忌,臣请陛下指定一皇子与臣同行。”
众臣屏气凝神,等候建元帝发话。建元帝轻轻点了点头,语调低沉而阴郁,“丞相留下,其余人退朝。”
钟楚怀随着建元帝到了养心殿,宣鉴将门关上,里面只剩父子二人。
“你从没打过仗,若是为了逞一时之气,是不是太过冒失?”建元帝眉头紧皱,眼神长时间注视着他。
钟楚怀目光锐利,反问他一句,“父皇,事到如今,除了你我父子,还有别的人可以信任吗?”
建元帝一愣,迅速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对的。陆煜泽既然铁了心要反就不会瞻前顾后,矛头直指他和钟楚怀。朝中这些软骨头,换了太子即位对他们也没有太大影响,让他们带兵说不定还没抵抗就倒戈相向了,只有钟楚怀的处境同他一样!
钟楚怀缓和了语气,继续说道,“临汾尚有五万精兵,可以一试。若儿臣不幸殒命,也是理应为父皇如此。”末了还不忘上演一场父子情深,毕竟这是拉近皇帝信任的大好时机,日后万一平息了谋反,向那位置再进一步助益良多。
“你愿意哪个兄弟同你前往?”建元帝此时倒不是疑心,而是怕他一人招架不住,多个人去也好多个帮手。
“父皇,儿臣希望信王同我前去。”钟楚怀一早就想好了找谁,萧锦佑跟着他已大有长进,许多事情能帮忙参谋,是个可用之才。
“锦佑么,那孩子……”建元帝想到萧锦佑原来不争不抢,和钟楚怀一道后逐渐崭露头角,他们之间这层关系,至少不会互相掣肘。“好,那便让他同你前往。”
钟楚怀脸上有了一丝笑容,“父皇,朝中之事内阁其他辅臣尚可处理,调兵勤王一事怕是还须父皇亲力亲为,南部已抽调五万精兵,不宜再调。”
“东部可抽德州、济宁之兵增援,西部可调定西、平凉两部前来,按照路程来算,人员到齐整编须得一月余。父皇若是难以事事兼顾,可安排萧璟琰担些胆子,因着他同萧清允的关系,必会尽力而为”
“北疆叛军预计半月可达京师,儿臣会率军北上迎击,以少胜多虽难,惟愿能替父皇争取足够的时间。”钟楚怀拱手再拜,俨然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
建元帝盈上一滴热泪,“你的眼睛同你母后很像。”她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出现,如今她的儿子也在危难时刻起身,让他有几分相信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钟楚怀陪着笑,胃里一阵恶心,他做这些才不是为了护住他的宝座。左右逃不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请缨,说不定赢了手中还能留下这支兵力。
他默然告退,抬脚去了东宫。萧清允去了北疆,如今这东宫只剩她一人,上元佳节过后便没有再见过。如今他也要出征,走之前还是希望能再看一眼。
“你来做什么?”江晚吟拧眉,眼中满是狐疑。
钟楚怀自顾自地坐下,替自己斟了杯茶,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无奈,“要走了,想来看看你。”
“钟相请自重,本宫早时便告诉过你,不要徒做逾矩的事情。”江晚吟声音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们在别院发生过的,你忘了,我可都还记得。”钟楚怀自虐地饮下一口热茶,言语带着几分嘶哑。
作者有话要说:失踪人口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