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赵跃安一干人等免的免、降的降,太子一党几处发力都没落着好,萧清允感到地位岌岌可危。
是以这一晚他反反复复做梦,一会儿梦见建元帝下令褫夺了他的太子之位贬为庶人,一会儿梦见钟楚怀端坐龙椅阴冷的盯着他。尸堆成山、血流成河,他从高处跌落,如坠无间地狱。
清早两人眼布青丝、各怀心事,默不作声的吃完早膳,萧清允照例出门去勤政殿处理事务。她唤了碧秋,着人去打探消息。
碧秋回来后,附在她耳边低语一番,她才知钟楚怀昨日已经被释放出来,只不过革了职位,如今与平民无异。
她暗自松了口气,钟楚怀若能做个寻常百姓,闲散自由,与萧清允不会再有冲突,这一世的劫数便迎刃而解了。
可惜这只是她一厢情愿,萧清允不会这样想,钟楚怀也不会善罢甘休。
“钟大人可真是让在下一顿好找。”萧锦佑扫了一眼略显逼仄的小院,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如此偏僻破败的地方,实在难以落脚。
钟楚怀闲闲地浮了浮茶盖,声音缓慢而悠哉,“草民已不再朝廷供职,万万担不起大人一说。倒是信王殿下大驾光临,不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萧锦佑脸色微滞,眼角勾起一抹弧度,自顾自地找个了位子坐下,好似全然不在意他的讥诮,“大人非池中之物,怎可妄自菲薄?”
钟楚怀多少听出他的来意,言语之间态度缓和不少,“身无半职,殿下称我楚怀便可。”
“却之不恭,那小王冒犯了。”萧锦佑朝他拱了拱手,也不再遮掩,直言不讳道,“楚怀兄受人陷害,难道就安心屈居于此么?”
钟楚怀玩味地摩挲着茶盏上的云纹,淡淡一笑,“殿下相助,钟某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回报。只是钟某有幸捡回一条性命,已无心功名,岂敢再犯众怒。不若做个闲散凡夫,逍遥自在。”
萧锦佑知他并非真心,意在试探而已,如此两相推让何时能步入整体,也不再同他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道,“小王今日实带着诚意而来,还望钟兄莫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哦?”钟楚怀眉尖一挑,故作疑惑,“殿下身份不凡,钟某实在想不出有何理由让殿下如此纡尊降贵,折煞我也。”
萧锦佑轻呵一声,“若论不凡,谁能有钟兄不凡,按照排行”,他故意凑近了一步,低声道,“我还得称呼您一声大哥”。
钟楚怀眸光一沉,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只一瞬又收回了目光。
萧锦佑眉眼柔和,正了正身子,“臣弟诚心来投,愿助钟兄一臂之力,以供驱使,钟兄意下如何?”
“放着好好的嫡子不投,为何找我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物,六殿下怕不是得了失心疯。”钟楚怀语调闲散,似问非问。
“钟兄所言,只是六殿下的想法。若我是七殿下,这想法自然又要不同些。太子虽得其位,钟兄却得圣心,两相比较,我自是站在钟兄一边。”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能瞻前顾后。
“圣心?”钟楚怀扑嗤笑出来声,“你可知圣心变换无常阴晴不定,把宝压在我身上就不怕一朝成王败寇满门抄斩?”
萧锦佑没有被他吓住,扬眉笑了起来,一字一顿道,“圣心变化,尽在人为。兴衰荣辱,落子无悔。”
钟楚怀直勾勾的盯着他,确认他不是假意试探,话里也多了几分认真,“你若执意,我也不再劝你。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政治合作都是建立在利益交换各取所需之上,萧锦佑特意来找他,必然也是有所求。
“请钟兄保全我府中上下。”萧锦佑神色肃然,唇线渐渐拉直。
“仅此而已?”钟楚怀眉梢轻挑,打量着他的脸色。
“仅此而已。”他对上钟楚怀投来的视线,回答得笃定。
钟楚怀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沉默良久,哑着声线开口道,“锦佑,寻个机会,替我联系一下二皇子,我想见见他。”
萧锦佑感受到了言语间的不同,心中了然,钟楚怀这是接纳自己与他站在同一阵线。他微一颔首,回应他递出的话来,“钟兄放心,回去我便着手去办。”
他觑了觑钟楚怀的神情,末了忍不住追问一句,“你找他可是有特别的事情?若是寻常缘故,我亦可出力一二。”
钟楚怀眼神冷硬,意味不明,伸手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此事,用不着你,让萧璟琰去做吧。”
萧锦佑明白不好再追问下去,转而与他聊起些别的话题,“我倒是好奇,钟兄是如何请动祁时鸣的,他可是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竟然会为兄所用。”
人已见过,钟楚怀也不打算隐瞒,扬唇懒懒道,“御史一职树敌众多,他虽早已退出朝堂,然而想取他性命的不在少数。适逢其遭人截杀,为我所救,故而欠我个人情。”
萧锦佑默然,再一次印证了他心中所想,权力斗争中不会有中立派,即便与世无争也会有人找上门来。他低着头,语调微扬,“那祁言玉现在也是咱们的人?”他用了“咱们”一词,彻底把自己划到了钟楚怀的阵营里。
钟楚怀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倏尔眼神在他脸上逡巡,似乎是在认真考量他那句话。
萧锦佑端起茶来抿了抿,含笑道,“钟兄这茶初时微苦,入口留香,比之我府上贡品,实在别有一番风味。”
“你若喜欢,可带些回去。”钟楚怀意有所指的接住他的话茬,“只是我向来只喜欢一种口味,不知你能否喝的惯?”
“自是喝的惯的,不然也不会向钟兄讨要。”萧锦佑笑意吟吟,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渣。
钟楚怀笑笑不语,令下人取出几包茶叶来,萧锦佑接过,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也不再逗留,拱拱手告辞。
一路上,他在思索着方才两人之间的谈话。自己找上他时,他显然心中已有了谋划,每一步都在设计之中。饶是贬为庶民,也未因此慌乱阵脚,即便今日他萧锦佑不来,也会有别的人为他所用。算无遗策心思缜密令人震惊,他自认太子足够缜密,恐怕还在他之下,想想若是要与此人为敌便觉后怕。
然而他与钟楚怀虽是因为利益联结在一起,但钟楚怀给他的感觉并不完全铁面冷血,反而有一丝情分若隐若现。
他虽不知钟楚怀要利用萧璟琰做什么,但大抵能猜到选择二皇子的原因。有些条件是他所不及的,但钟楚怀的用意,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二皇子萧璟琰乃淳嘉贵妃所出,因其资质平庸,性格懦弱,放在诸多皇子中并不起眼。刚出生那会,建元帝还时不时来看望一眼,后来子嗣多了,渐渐便不放在心上。
淳嘉贵妃之所以能封为贵妃,乃因为其是文远侯府的嫡女。文远侯沈益谦是先帝在时的重臣,在朝中颇有根基。建元帝为巩固皇位,遂娶了沈氏,封为贵妃。
后来皇帝有意培植新贵,文远侯府又暗受定国公一派打压,逐渐式微。
内里皇后也不是个心胸开阔的,见沈氏不得圣宠,明里暗里处处针对,两人结怨已久。可惜淳嘉贵妃终究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斗不过权大势大的皇后。
钟楚怀选择萧璟琰想来也是知晓这一点,他与太子并不存在深仇大恨,没理由直接与其对抗。
再者二皇子毕竟排行在那,太子倒了,他的机会最大。文远侯府虽然没落,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有助益。通盘考虑,萧璟琰确为最合适人选。
只是这种被人当枪使的事情,旁人再傻也能看透,钟楚怀要如何说动他们,甘心与树大根深的太子抗衡。
萧锦佑自嘲的笑了笑,他要是能想明白,他就是钟楚怀了,何不自己去夺大位,却在这为人幕僚。
忽然神情一滞,他顿了顿,惊讶于自己怎会生出这种念头,难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真的变了?出神间,他已到了宁王府门前。
门口的小厮一时也有些惊奇,怔怔地接过他手中的缰绳,心下疑惑这六殿下不是性情寡淡,极少与其他皇子往来的么,怎么今日不请自来?他忙使了个眼色,另有一人见状跑进去通传。
萧璟琰此刻正兴致勃勃大汗淋漓,弄的身下美姬娇羞呓语,倏然被人打搅,便有些不快,只冷冷道,“让他在前厅等会儿”。转而继续翻云覆雨,好不快活。
萧锦佑在前厅等了许久不见人来,思量着这宁王是在故意怠慢,正待起身离去。只听得厅后一个声音传来,“六弟今日怎的想起来看看二哥?”
他打量着来人上下,却见衣领处还有一抹胭脂尚未完全掩盖。萧锦佑多少也曾听闻他这个二哥资质平平,吃喝玩乐却有一套。出宫开府后,更是搜罗了不少美妾。看这模样,怕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打搅了他的雅兴。
可这样的人间俗物,真可堪用么,他不禁有些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老六:请叫我天使投资人!
老二:请叫我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