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笙这一病,就病了三天。
三日中,长孙澹的赏赐络绎不绝送进她所居的“萱若阁”。时不时,昌皇从宫婢们口中听到她那日如何身姿英勇地抱着全身发紫奄奄一息的小帝卿从御花园里冲出来,将众人吓了一跳!
她又是如何的步履坚定的抱着小帝卿不松手,强忍昏厥也要把看见凶手的事告知宫婢!
昌皇心中立马对她涌起更多的感激,又下旨赐下一长串名字的打赏。奖赏她勇敢无畏,救小帝卿于冰水湖泊之中。
从这件事上看,昌国女皇好像也没有传闻中那般把疯了的凤后软禁后,就对她生下来的嫡帝卿彻底不管不顾。
但也说不准,是不是因为傅子笙救了一国帝卿的女皇的面子使然。
不过这些傅子笙并不关心,她是真病了,冷热交替的折磨,再加上长达两月的舟车劳顿让她整日昏睡,打不起精神来。
听红药的描述,御礼司送来的奖赏整整塞满了她偏殿的一间屋子,而她昏睡时,那女皇长孙澹还派了御前贴身服侍的大宫女来看望她。
见她睡着,大宫女福润没让人惊扰她,静悄悄地又领着宫婢们回去复命了。
傅子笙此时正美美地倚着床柱,手里捏着一枚璎珞,眼睛半睡不醒地睁着,嘴角含笑,时不时舔抿几下。旁侧的绿舟捧着一碗雪银耳慢条斯理地喂她。
她如今风寒风热大好,精神了许多,开口便问绿舟道:“这几日除了赏赐、女皇身边的宫女前来之事,可还有其他事情?”
绿舟点头,将女皇昨日刚下的圣旨道出。
昌皇下令,让各国质子去国子监读书,与昌国帝女帝卿一同,由当朝鼎鼎有名的大学士,太傅张镜悬教导。
张镜悬结合她们初入学的年纪,和以往皇女帝卿的教导进度,制定了逢九休一的上学制度。
逐日上午分别习六学,为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与算学;下午读经论,或养特长以专,又以六艺中的礼、乐、射、御四样教学为主,奇技淫`巧旁通。
昌国皇室的国子监,又叫南书房,设在皇宫六院的东南角,离未封王拜爵的皇女宫寝并不远,自然也与质子们所居的宫院颇近。
昌国皇宫里还未出宫封王赐号的帝女帝卿们并不多,傅子笙念头一转,便能想到几个。
在国子监读书的,都是年龄六岁以上。
排除从宫外王公贵族送进来读书的长孙旁侧氏族的女儿,剩下的便是与长孙澹血缘近,对未来皇太女位置有影响的那几位。
七皇女长孙稚阳,年十三,母妃为贤妃。
八皇女长孙千帆,年十,母妃为慧嫔,她母亲是贤妃一派的人,她从小就是长孙稚阳的跟班。
九帝卿长孙兴珠,八岁,母妃是兰妃,听闻她是长孙澹最宠爱的帝卿,其受宠程度就连其他所有的庶帝女都要往下排一排。
中间有几位帝女帝卿早夭,接着就轮到她救的那位小帝卿。
十三嫡帝卿长孙燕,五岁,并不在国子监上学的人员名单里,傅子笙将她略了过去。
其余应该重视的,还有承亲王长孙啸的两位嫡系王女,王女长孙念慈,十岁;与其胞妹,王卿长孙芷柔,今年虚岁有六,正好与她们一同进国子监。
傅子笙听到绿舟说她休息不了几日,元旦一过就要去国子监报道,当即涌上一股不情愿的情绪。
“难得清静几日,真是叫人头疼。”她将大被往头上一搁,顺势躺下,打算睡个回笼觉。
绿舟望着傅子笙躲懒的样子像极了自己还在民间时候家中被宠惯的小妹妹,觉得有趣,便伸手拉她的被子道:“主子因着这病啊过的还算舒坦,您不知道,这几日里那几个质子们都私下里见过面了,以“熟络”的名义走动,说是同龄人之间认识一下。那桑沃国的帝女还给您递了拜帖,想让您参加今日的读书会呢。”
“拜帖?”傅子笙唰地拉下被子,一双杏眸看向绿舟,“我怎么不知道帝思雨给我递了帖子?”
绿舟被她的眼神一吓,以为她怪罪自己,赶紧解释道:“您忘了吗?早上的时候您赖床,奴婢跟主子说了拜帖的事,您说‘除非是女皇亲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都让奴婢回绝了’。”
绿舟跪了下来,磕头认错:“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以为您起床时说的话是真的,没想过殿下您没入心,随口一言奴婢就当了真,请殿下责罚奴婢。”
傅子笙望着她磕头的动作,脸色阴晴不定,听了两声响便想起了早上绿舟确实与她说过,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行了,我自个儿说的我记着呢,起来吧,不怪你。”
她的起床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上做了什么一到下午保准儿会忘。
绿舟摸着泪痕起声,小心翼翼问她:“殿下,要不奴婢去桑沃质子的宫院中再要回那帖子?”
“回绝了的东西,要回来作甚?”傅子笙白了她一眼,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将头枕进褥子里,慰叹一声,“不去也好。一群十多岁大的孩子还想结盟,难道还指望和她们一起对峙昌国皇室?”
绿舟看着她垂髫蓬乱的头发,知道她没生气,心里好笑道:殿下不也才八岁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面上我是内子,她们几个外子在一起商议事情,多我一个也大差不差。”傅子笙想到另外一事,突然又翻身坐起来,摸着下巴说道,“我估摸着其他人应该没有想让我加入的意思,是那位看上去爱和人打交道的帝思雨的意思吧。”
她让绿舟伺候她梳洗,她要出去。
“殿下要去哪里?”绿舟手脚麻利地给她穿衣套鞋。
傅子笙往梳妆台边走去,随口道:“外子结盟我可去可不去。但不是还有个到昌国来找“婚配”的上官宁吗?我去会会她。”
绿舟看着她额心的花钿,顿时便懂了,心情颇好地给她飞快梳了个漂亮可爱的双环童髻,还给她唇上细心的抹了淡色的唇脂。
傅子笙想拒绝那油乎乎的一盒东西,抬头见绿舟额头磕成的红印,便又没说话了,由着她打扮。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领着在门口扫雪的红药出了萱若阁。
其实连傅子笙也知道,她是个特别容易心软的人。只要不是什么不可逆的大事,小事上她对身边的人都能说是再纵容不过的。
在御人这方面,她向来不如她阿姐傅子初。
另一边,轩雅阁。
上官宁正拿着绣棚左右打量,翻找绣盒线包,改换针线颜色,她已经十四岁了,翻过年,便有十五。若放在凡间,早是当家主母的年华。可如今,她到了这吃人的昌国皇宫来。
尽管她不知道母皇派她来的意图,但她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自打她到了昌国皇宫,便没见过那名义上的叔娘兰妃。母后与她说过,兰妃虽是母后的妹妹,但其实两人并不熟,更是嫡庶有别,难保兰妃心里对她远嫁和亲早有怨气,母后让她小心行事。
上官宁前日去兰妃的宫中拜访,便是吃了个闭门羹。她自幼长在宫中,气性儿不比普通帝女低,当即对着兰妃的“昭良殿”高声说了句“既然兰妃娘娘不见客,那宁儿日后再来拜访”,转头就带着宫人离开了。
想来,当时说得爽利,今日却忧心忡忡。
只怕她已得罪了兰妃,日后处处受限。国子监上学在即,长孙兴珠作为兰妃所生帝卿,定会对她发难,她得提前准备好应对。
她这边心不在焉的想着,桌边颦坐的另一人却坐不住了,两只脚悬空在脚蹬上摩擦。
小人儿挺直的脊背逐渐扭曲起来,像是身上长了蚂蚁,火急火燎地开口说道:“宁姐姐绣的鸭子真好看,就连水葫芦也活灵活现。”
上官宁看向她,嘴角略抽,无奈道:“我绣的是喜鹊,旁边的也不是水葫芦,是树枝。”
她看在小人儿闷不出声陪了她一早上,并不怪罪,但还是道:“燕儿,你虽然年纪小,但这女工可是要上点心。未来的嫁妆喜服啊,虽然不用你亲自绣,但好歹能动手缝个几针,讨个喜巧。”
她见长孙燕乖巧的模样,故意露出使坏的表情,调笑道:“以后你若是遇见了喜欢的外子,绣个荷包,缝个腰带什么的送人,若是做的好看了,那外子穿戴出去也才有面子。”
长孙燕先是脸一红,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认真的点了头。
上官宁好奇的正想问,便听她磕磕绊绊说道:“宁姐姐说的燕儿知晓了。燕儿身边没有教习嬷嬷,还望宁姐姐教教燕儿,如何讨……心上人欢心。”
“我哪知怎么让心上人欢心,若是别的还能教你些。”上官宁坦然,语气略显心酸,说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没个如意女君,说出去也挺丢人的。
她顾自怜影,心道自己红颜薄命,哀凄地一叹,用指尖抚了抚长孙燕粉雕玉砌的脸,说道:“许等你遇见了,便知道无论你做什么,若是你心上人也喜欢你,便会对你所作的一切都感知欢喜的。”
长孙燕懵懵懂懂的点头。
她这时才提出自己来找上官宁的目的,有些羞窘地说道:“对了宁姐姐,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个忙。”
“我三日前不是不小心落水了吗?燕儿听宫婢们说,救燕儿之人是延国帝卿,所以燕儿想请宁姐姐带燕儿去找延国帝卿道谢的。”
她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拿出一块拇指大的小玉元宝,腼腆道:“我还给恩人准备了礼物。”
上官宁经过这几日的打探,知晓长孙燕在昌国皇宫的处境,也知她比起她们几个质子来都活得更加凄惨潦倒。那延国质子告诉宫婢的分明是有人要杀小帝卿,传到女皇耳朵里就成了小帝卿贪玩不慎落水,这其中定有文章。
就连这可怜的小帝卿,也是什么也不懂,为什么那日在屋中熟睡的她会突然就落了水。
上官宁不愿意多事,便是笑笑,夸她道:“燕儿妹妹的好意,那延国帝卿肯定会收下的。”
长孙燕跟着傻笑。
她不是笨蛋,知道这东西杂质斑驳,不如她见过的那些穿得很漂亮的妃子身上的玉珍贵。可这是她仅有的,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她之所以来找上官宁带她去道谢,一来是她听嚼舌根的宫人说,上官宁和母皇有表叔母侄的关系,也就是她的表姐一般的亲戚?二来是,她那日落水其实并不是完全无知觉。
她记得她在冰冷的湖水里挣扎时,是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提溜上岸的。
睁开眼前,她以为那又是来害她的人,吓得瑟瑟发抖。
睁开眼后,就见一个神仙身边的仙童,眉心点绛,如烈火纹痕;一双睁眸,似绯纱掺雪,自带仙气飘飘,雷霆之气,面露焦急担忧的抱着她夺命狂奔。
她知道那是一位她从未见过的宫外来的内子。
她想,‘这世上当真有内子,与世人称赞貌若天仙,天下第一美人的母亲比起来丝毫不逊色。’
‘小小年纪就当得起一面惊鸿,出世绝尘。一眼便惊艳了年岁,通透淡漠,看尽尘埃。’
令她望尘莫及也要效仿、触碰,去亲近一二的人儿。
第二日长孙燕醒后,才知道那仙童是延国帝卿,名唤傅子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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