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听着雨声哗啦,梦里钢琴声响彻不停。
第二天醒来,外面还下着小雨,街上卷了层厚厚的落叶,环卫工拿大扫帚把落叶扫到街边,刷出一道道水光,空气冷清了不少。
兼职一般在中午后才有活路。
买早餐,喂药,把伞一页页抚平折好,拎着书包准备去学校自习。
夏炎先去的教学楼放书包,走廊雨声淅沥,没有钢琴声。
那就是在宿舍了。
夏炎看了眼时间,早上九点半,盛烟应该已经醒了。
她撑伞往宿舍走,在301前站定,咚咚咚敲了三声,门内没有人回应。
“盛烟,你在吗?我来还伞。”
门内寂静。
难得的休息日,也许还在睡觉。
夏炎把红伞靠在门边,把盛烟拉出黑名单,发了条消息:“伞我放门口了,给你带了份早饭,记得趁热吃,谢谢你借我伞。”
期待再次落空,夏炎莫名有点不甘心。
这导致她自习时心不在焉的。
十一点,夏炎第n次看向手机,盛烟还是没有回话。
夏炎决定再去宿舍看一眼。
门口的早饭已经凉了,敲门,依旧无人应,夏炎直觉不对劲,转了转门把手,发现门居然没锁。
“盛烟?我是夏炎,我进来了?”她说。
进门,窗帘被拉起,室内有些昏沉,盛烟躺在床上,床边放着半杯水,双颊绯红。
夏炎伸手一探,额头烫得惊人。
“夏炎?”盛烟一直在半梦半醒间辗转,她听见夏炎开门的声音,只是没有劲回应。
“你发烧了?”夏炎看了眼床头,“吃了药吗?”
盛烟虚弱摇头。
“有药吗?”
“没。”
“你等等。”夏炎忙打湿了条毛巾给盛烟降温,拎着伞作势离开。
“你去哪儿?”
“我去买药,很快回来。”
“真的吗?”盛烟发烧,不仅话多,甚至有些无理取闹,“你不会是骗我吧?”
“怎么会?”夏炎无奈,“十分钟。我十分钟就回来。”
“你保证?”
“我保证。”
学校斜对面就有家药店,很方便,夏炎买了退烧药后又绕道买了小米粥,回来便对上盛烟幽怨的眼神:“二十分钟。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夏炎无奈把小米粥提了提:“我给你买了中午饭。”
“……谢谢。”
吃了药后,盛烟精神了点。
她靠在床边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还伞,结果发现你发烧了。”夏炎说,“昨天大降温,你头发也不擦就去平台弹琴,不发烧才怪……”
她说着,突然想起盛烟之前的危险发言,一个大胆的想法升起,夏炎瞪大双眼:“你故意的?”
在她提及“用发烧让父母返程”之前,她就已经这么做了。
盛烟捧着热气蒸腾的水杯,笑着吹着雾气。
“我昨晚就给他们发消息我发烧了,但他们在回记得吃药后还不忘发他们玩儿迪士尼的照片。”
“……”
夏炎无言以对。
“吃药吧。”她说。
……
之后几天,盛烟开始频繁点外卖送进宿舍。
就连兼职群里的人都开始调侃:“小夏最近这跑腿费赚得挺方便的啊。”
夏炎往往只是回个笑脸,默认了盛烟的病号行为。
吃了退烧药,盛烟的烧很快退了,但还有点咳嗽,她不愿意在寝室多待,美名其曰出去透气,在夏炎过来时拉着对方跑去平台吹风,顺便进行钢琴教学。
偶尔两人也会跑进音乐教室,玩一玩儿谈佳乐放在教室的架子鼓,和其他的一些乐器。
盛烟为无聊的独居生活找到了新的乐子,夏炎也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空荡的校园静谧又安逸,她被盛烟带着在音符里穿梭,好似身处另一个世界,隔绝了现实的一切烦恼。
那些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自行车上的生锈链条,兼职群的揶揄烦杂统统都被她抛在脑后。
国庆之后,盛烟点外卖的频率变低,但吉他社恢复了社团活动,每天中午乐队也会聚在一起练习,并为十一月的校庆做准备,所以谈佳乐又开始频繁点奶茶。
盛烟每次都会给夏炎留一杯,美名其曰:“第二杯半价。”
“你如果拒绝我就扔了。”盛烟说,“喝多了会长胖。”
‘那就扔了吧。’夏炎欲言又止。
她头一回感受到医院护士长的憋屈感。
想打人。
“觉得过意不去就来帮忙纠个音。”盛烟给了夏炎充足的借口,“旁观者清,有你在事半功倍。”
“可以。”
夏炎默认了这场交易。
十一月初,校庆如期举行。
夏炎对集体活动没有兴趣,校庆九点开始,学校安排先上一节课再分班级下去操场集合。
下课,操场集合喇叭震耳欲聋。
夏炎躲在人流里,正计划怎么偷偷借肚子痛的名义翘掉校庆时,况贝贝突然戳了戳夏炎的背后:“王治宇找你。”
夏炎:?
王治宇坐她斜对面,他是广播台副台长,刚刚第一节课就请假出去准备了,位置空了一整堂课。
他看到夏炎,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听说你每天都和盛学姐她们一起排练,应该对流程很熟悉吧?能不能顶替盛学姐帮忙控个场?”
“盛烟出什么事了?”
王治宇擦着脑门的汗:“校庆马上就要开始了,但我们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她今天没来?”
这么关键的时间,不应该呀?
“我们刚刚去找了班主任,她说她请假了。”
麻烦事找上门了。
夏炎往后退了一步:“乐队还有别人,我……”
这时操场广播已经有老师在催促:“请各班抓紧时间有序下场。”
“时间来不急了!而且我不知道他们在几班!”王治宇不由份把流程单塞到夏炎手上,“夏炎你行行好,帮忙救个急,拜托拜托。”
“很简单的!机器我们负责!主要是我们对你们的音乐不熟悉,怕放错了。”
事到临头,再说拒绝也不太好。
夏炎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太好了!回头请你吃饭!”王治宇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拉夏炎抄近道,“得快点儿,马上第一个环节就开始了。”
夏炎跟王治宇一路狂奔,总算赶上了校庆开场。
“放第一首?”王治宇问。
夏炎摇头,点开第三首:“这是开场。”
因为背景音都是自录的,所以盛烟只按录制的顺序做了排序,没有命名。
也难怪王治宇不敢随便动。
如果不是夏炎被拉着跟了几场纠音,她也是一头雾水。
慷慨激昂的音乐顺利响起在操场,很快,主持人上台,夏炎把声音调小,王治宇长长舒了口气。
“夏炎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嗯。”
面对王治宇的感激,夏炎恬不知耻地承认了:“记得请我吃饭。”
王治宇一愣,哈哈大笑:“行!”
夏炎勾起嘴角,背靠国旗台的大理石,偷偷掏出手机,找到盛烟的对话框,发了个问号。
对方没回。
夏炎锲而不舍找到虞之淇:“盛烟今天没来上学?”
虞之淇和盛烟都是一班的,应该会知道她的动态。
虞之淇秒回:“她没来?”
夏炎抬头,看到高三一班队列里虞之淇也朝自己行注目礼。
“?”
两人面面相觑。
虞之淇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低下头,光明正大玩手机:“她早上来学校时还在和我确认音乐调度顺序?”
那就是第一节课失踪的?
“想起来了,她和我确认后接到一条消息,然后就被班主任叫走了。”虞之淇回,“我以为她接到广播台准备通知?”
夏炎:“看来不是。”
就在这时,王治宇拍她肩膀,小声说:“快高三宣誓了。”
要换bgm了。
夏炎点头,提醒虞之淇关注盛烟回班动向,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正常流程会有几个品学兼优的高三学生代表宣誓发言。
按照之前的安排,学生代表当中盛烟是领誓人,但现在只能临时换成年级第二。
之后则是家长代表——要么代表成绩,要么代表家世,而盛烟父亲两个都能囊括,自然毋庸置疑。
听完宣誓,家长代表上台,夏炎打量着走上台那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觉得有些眼熟。
“接下来欢迎何非凡的爸爸作为家长代表上台致辞。”出乎意料的,主持人念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王治宇在夏炎耳边咬耳朵:“之前应该是盛烟爸爸的,但他好像因为家里有事就没来,还好学生会有备案,何非凡是物理竞赛第二,她爸爸是我们学校的语文老师,你应该有印象,教高一,台风贼稳。”
看来是家里出了事。
何老师不愧是几十年的老教师,哪怕临危受命也能讲得趣味横生,引得台下笑声一片。
夏炎漫不经心地听着,跟着流程切歌。
那些精心雕琢的音乐在广播里有点失真,但因为录声的人和听音的人都不在,这些失真也就无人在意。
于是那些小心翼翼和满怀的心事也都无人倾听。
临近中午,夏炎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结束了最后一首曲子。
校庆圆满结束。
*
下午,虞之淇和谈佳乐去找了趟班主任,夏炎被硬拖着也在场。
“盛烟吗?”班主任翻出手机短信,“她爸爸昨晚给我发了短信,说今天还是他小儿子家长会,来不了了。我今天和盛烟沟通时,发现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告诉她后她就心情不太好,便给我请了假。”
班主任看着夏炎:“你就是小夏吧?盛烟给我告假时跟我说广播台那边可以交给你,你全程都在跟场排练,我就让台长找你去了。”
她临危受命不是偶然。
“那她明天会来吗?”谈佳乐问。
“应该可以。她这孩子请假向来随心所欲,跟我没大没小惯了,毕竟家里也没人管她,好在她也就是出去散心,放心吧,她能自己调节好。”
谈佳乐说:“明白了,谢谢老师。”
出了办公室,夏忍不住问:“盛烟和她家关系很糟糕吗?”
谈佳乐和盛烟是小学到高中的朋友,家里也有点交情,所以尽管不在一个年级,当初盛烟才会肆无忌惮硬拽着她加入乐队。
谈佳乐点头,神情复杂:“害,其实说起来也就那样……她爸常年在外出差,她妈妈得照顾她的弟弟,为了她弟上学方便,她家搬去了她弟学校附近,反正离海中挺远的,车程好像要一个小时吧,所以盛烟只能住宿。”
谈佳乐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反正盛家还蛮微妙的,你别在她面前提她弟就行。”
夏炎恍然大悟。
她没在这个话题上深入,和两人道了别,回教室上课去了。
一整晚都心不在焉的。
晚自习放学后,夏炎顺着人潮出校门,慢腾腾往回走。
进了老街旧巷,路上灯光愈发昏黄,地面因为疏于打扫所以落了层薄薄枯叶,踩在上面嘎吱作响。
夏炎一片片数着,心情也慢慢悠悠跟着平静下来。
嘎吱,嘎吱。
身边的人影也渐渐稀疏,路灯将影子拉倒天边又拽回脚底。
夏炎停下脚步。
嘎吱——
像被黑洞捕获前的一束光粒在紧急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