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端详着镜中人的容貌,回想起在南溪的洞府里,自己常坐在池边发呆。那时她刚和安缚心相识,无心观察自己的面貌。回想起过去的自己很少照镜子,如今得了空闲也有了心情去看镜中的自己长什么样子时。
铜镜映出她消瘦的脸庞,无神的双眼,倒是很符合她心中自己的形象。
房门开合,冷昭自顾自的梳理鬓发,不去理会。
这间厢房被安缚心施下法术只有她们三个能来去自如。
冷昭听到来人的脚步声缓慢,步履稳健,便猜到来人是安缚心,而非脾气暴躁走路带风的白狞。
人走到她身后,铜镜映出背后的人影。
冷昭虽不想去理会她但压不住心中的好奇,便问道:“白狞怎么会和那群人打起来?”
安缚心将手搭在她的肩上,看着镜中依旧梳着麻花辫子的女人,说道:“一群天道宗里不入流的弟子,听到白狞落脚在这,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敢去招惹她。”
“不会出事吗,毕竟是在天道宗的地盘上伤人家的弟子。”
铜镜只能照到身后人的下巴,以往她们之间都是面对着面,亦或是习武的原因,觉得背后站着人让她心里不踏实。
但是肩膀被她的手摁着,冷昭只能仰头去看身后的女子。
正巧此时安缚心低下头看她,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保持着抬头的姿势动弹不得。
“做什么!”她捉住那只捏着她下巴的手,不满地瞪着始作俑者。
安缚心低着头,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么做心里才舒坦。”
冷昭无言以对,二人实力悬殊她只能由着安缚心。
秀眉蹙起,抿着嘴唇,她心中的不满写在脸上,被安缚心尽收眼底让她笑意更深,活像是个捉弄自己孩子的大人,只想把孩子弄哭才好。
冷昭看她现在的状态有别于昨晚的癫疯模样,但心里还是有些惧怕,怕她的手突然捏住自己的脖子。
“昨晚的事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了。”她渐渐收了笑容转而严肃的跟冷昭说,“等过了今晚,一切都有定夺。到时我也有时间教你修行之法。”
她说着,手指拨弄开冷昭的编好的头发,双手插进她散开的发根。
指尖在她发根摩擦的声音像虫子钻进她的耳朵,让她浑身不自在。
看她认真摆弄自己的头发,冷昭只能忍着不适,低下头再次看向铜镜。
冷昭的头发一直被编在一起,散开后带着弯曲弧度的发丝被她简单的拢在脑后,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准备了许久的蓝色丝带,用它将发丝固定。
做完这一切后她将视线投向铜镜,镜中的女人端坐着,眼眸低垂,一副乖巧安静任她摆布的模样。
她满意地点头,附在冷昭的耳边说道:“在这里不要乱跑,太阳落山后我会来接你。”
安缚心现在就像长辈叮嘱家中孩童一样,言语中尽是宠溺,却让冷昭倍感不适,多次想跟她说明自己不是小孩子,不要总是一副哄孩子的模样,但是想到这人已经八百多岁了,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心想着:算了,她年纪大随她吧。
最后冷昭只能乖巧的点头,等人走后她终于坐不住了,跑到窗边望着窗外。
此时已接近晌午,她虽不饿但还想出去看看。
方才出去就看见这驿站竟有十多层住所,如此高大的建筑她生平少见,忍不住出去一探究竟。
最终行至园林中的藏书阁,听这里的守阁人说,书阁中的藏书都是从天道宗里流出的修炼功法和炼丹秘籍,是叶长老留下供外来修士观摩学习的。
这让冷昭十分好奇,阅览书架时见取了一本坐在一旁仔细研读。
书中所写的和李静姝教给她的调息之法有些相似但更为深妙,不知不觉间她的思绪陷入书中文字里不可自拔。
“这是灵息术。”站在书架旁擦拭竹简的守阁人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书,好奇的问询,但语气不善,面色阴沉的似乎是要寻人吵架。
“你是来天道宗拜师的吗?”
冷昭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擦拭竹简的动作粗暴,将擦好的竹简摔在架子上,声响惊扰到她。
“我有师尊。”她淡淡回了一句。
那人听后冷笑一声,捏着竹简的手越发用力,“连最基本的入门功法都不传授给你吗!”她言语幽怨,突然声音提高,愤恨地说道:“天底下的师尊都一个样!”
冷昭听闻,知晓这人心中有怨言。她不敢再和对方搭话,挪了挪位置离远了这人几寸,继续研读书籍。
等她从书中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她对面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
青衫束发,摇着一把折扇,容貌清秀的姑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笑容倒显得几分轻浮。
冷昭不语,低下头将书翻回第一页打算复读一下。
“姑娘幸会。”她将手中折扇一合,抱拳说。
动作流畅,不似修行之人的儒雅倒像是江湖女子般洒脱。这让冷昭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嘿嘿。”引起了冷昭的注意她得意的笑起来,“姑娘,我们早上见过,现在又在这里遇见我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啊。”
冷昭记得她,早上的闹剧让她没心情去搭理外人,现在她静下心来看书,更不想理对方。
“赤阳宗单阿铎,法号赤阳修士。敢问姑娘名讳。”
她自报家门,冷昭只好报上姓名,“冷昭。”她冷冷的说。
若是心高气傲之人见她冷面相待早拂袖离去,但偏偏这单阿铎毫不在意,嬉笑着询问道:“你可与那南溪妖王相识?”
冷昭不想再搭理这女子,打算敷衍几句将人打发走。开口正要说话却被对方打断。
“南溪妖王可是我父母媒人,从小我便听我母亲与我说,她自小游历四海,那年在东海与我父亲相识,他们结伴同游,二人联手前方南溪,打算挑战南溪妖王为这正道苍生除去一害。”
她神采奕奕的给冷昭讲述她父母的往事,而冷昭只觉得她吵闹。
“我不认识白狞。”本打算一句话打发对方,拿着书起身离去。
“别走。”单阿铎也跟着起来抓住了冷昭的肩膀。
苍白干枯的手捏着冷昭的肩膀,让她寒毛卓竖,这感觉和被安缚心触碰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想起昨晚安缚心抱着她的时候,她只是心里有些抵触。而这人的触碰她的肩膀,让她发自内心的厌恶她碰自己。
“放手。”她回身躲开了那只手。却看到原本一脸嬉笑的女子捏碎了手中折扇,面目狰狞的笑着,双目通红死死地盯着冷昭。
“后来,他们被白狞一招击败,二人一怒之下结为道侣。梦想着有一天能杀了白狞这个低贱的猫妖!”单阿铎咧着嘴维持着可怖的笑容,每说一个字都咬牙切齿仿佛要口中嚼着白狞的血肉。
她这副模样着实吓住了冷昭,暗自运起灵力戒备眼前癫狂的单阿铎。
单阿铎面向冷昭慢慢张开嘴巴,喉咙发出阵阵低吟,“啊……”声音像将死之人吐出最后一口气。
她双颊干瘪眼眶凹陷,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血雾从她近乎脱臼的嘴巴里冒出。
血色雾气上升到头顶渐渐消散,虽没有要攻击冷昭的架势但面对这样诡谲的场景,冷昭只想着脱身。
自知面对修士,寻常武学奈何不来了她,只能用书上写的方法聚起灵力现学现用,挥手打出一道灵力。
无形的灵力扭曲了空间却打到墙壁上震碎了附近的桌椅。
单阿铎早就将最后一点血雾吐出,身体化成了干瘪的皮囊和身上的衣物一起掉在,堆在一块。
“冷昭。”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却令她无比安心。
一双手臂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护进怀里就像她们初到理京的那日。
鼻息间是熟悉的冷香,她脱力般靠近安缚心的怀里,望着不远处盖在一堆衣物上的黑发。
安缚心拍了拍怀里的女人的后背,看了眼头上飘着的血雾,释放了灵力将血雾消散,又顺着冷昭的视线去看那一堆衣物。
“那是什么?”怀里的女人低声问。
她轻抚着女人的后背,为她抚顺急促的呼吸,回道:“是魔道。”
怀里的女人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最后从她怀里离开,她看着冷昭又和她保持距离,让她心中失落不已。
但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挑衅的魔道是谁,有何目的,心中失落搁置一边,走到那堆衣物前,用灵力将里面的人皮隔空挑起来仔细观察。
看着那张展开的完整人皮,冷昭觉得头皮发麻的同时也注意到了上面刻着的字迹。
“渊峡已破,煞气助魔,先杀白狞,再破天宗。”安缚心念出上面的字,她挥手将人皮焚烧殆尽。
冷昭见她站在那沉默不语,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安……”本想唤她全名,余光瞥见书架深处走出一人,手持竹简气势汹汹。她连忙改口道:“师尊。”
“如此无礼,竟然砸了我书阁的桌椅!”守阁女弟子本在远处擦书,听到声响才走出来却见一地狼藉,顿时怒上心头,不管眼前的人修为多高,指着安缚心说道:“你是她师尊,什么都不教她让她自己在这里找书就算了还把这阁中弄得……”
“阁下,此事与她无关,是我不小心弄坏了你的桌椅,我赔给你便是。”冷昭挡住守阁人,将安缚心挡在身后。
守阁人见冷昭嘴上虽是在向她道歉,但态度强硬一点都没有做错事的愧疚。而她护在身后的女子却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毫无反应。
她甩了甩手臂,愤慨地说道:“这种师尊你还跟着,拜个路边的石头也比拜她强。”
原本思索事情的安缚心听到这话,猛的扭头瞪了一眼守阁人,攥紧了拳头,她面色低沉,咬了咬牙,望着冷战的背影咽下心中不满。
“阁下是我不对,近日繁忙若有空闲我定然好好教导我徒儿。”她走到守阁人面前和冷昭并肩。
“今日多谢阁下照看我的徒儿,他日定登门拜谢。”她双手交叠,低头施了一礼。然后挥手将这一地狼藉收拾干净,破碎的桌椅板凳恢复原状。
守阁人见她不气不恼,温和有礼,也消了气放她们离开。
安缚心拉起冷昭的手,以往她只要碰触都能激起冷昭的反应,或闪躲开或轻颤,但这次冷昭任由安缚心牵着她离开藏书阁。
回厢房的路上,冷昭低头看着她们牵在一起的手,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应该把手抽回来。
“几件桌椅而已,不至于行礼。”她嘟囔两句,听起来对安缚心谦逊的态度不满。
“哦?那你为什么挡下,虽然不是我弄坏的但守阁找的是我。”
“我是怕你突然发癫,吓到守阁人。”这回她的声音提高,急着否认些什么。
安缚心回头看着一脸严肃冷昭笑了起来,不用于温和有礼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笑,眉梢都跟着弯起来。“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她察觉到冷昭的手抽离,连忙攥紧了手心里来不及抽走的指尖,看向道路领着冷昭前行。
二人没再说话,一路沉默的回到厢房。
白狞早就等在那里望着落日的余晖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