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城内城，被青灰色的石砖高墙包围着，它威严，肃穆，沉默，是名副其实的鬼城。

这冥洲的权威与秘密集中于此处，被不知几万年的高墙围起，密不透风，又等待着有缘之人将其揭穿，让真相大白。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各路鬼差把守着道路，有一双双泛着幽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在前往各个阎王殿的鬼魂。无鬼敢高声语，只是低着头小步快速地通过，在鬼差看不到的地方，用如虫语般窸窸窣窣的声音与自己的同伴交流。

酆都城也不全是如此，如鬼魂聚居的外郭便如野鬼村一般热闹，而内城里东西二坊也是声色醉人，唯有贯穿南北直通阎王殿的“正魂大道”两侧才会被如此严加看管。

鬼差手持各样武器，押着一个个沾满血迹的凶魂往阎王殿赶，那些凶魂身上的血落在地上，久而久之便将这“正魂大道”给染红了，昭示着由此路经过的鬼魂的罪责与他们的末路——十八层地狱。

未溟便是走在这条猩红之路上，押送着“初曦”，如果想要接触阎王的话，这是最好的途径了。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未溟的“初曦”便是如此提议道，让未溟以密探的身份将自己捉拿，押送到阎王殿受审。

“姐妹，你押送的是什么犯人啊，居然还要动用密使。啊，如果不能说的话，就当我没问。”

一个白无常看见未溟遮住面目的样子，便猜到她是一个密使，不免好奇了起来。

“是一个修士的灵魂。”

透过能阻隔神识的木制全覆面具，未溟的声音有些发闷。不过她倒是一点也没有紧张，做归墟教的圣女是不能紧张的，她需要在同胞之中代表教主进行演讲，也需要以圣女的身份出使到各地，与当地的组织谈判，用利益或武力劝服他们跟归墟教合作。

哪怕在最开始会觉得紧张，但在必须前进的生命中，未溟早已经战胜了这种情绪，学会了戴上面具、披上坚甲，无论是对谁。

“修士？噗~他们是最坏的人了，没想到还能留下灵魂，该让她去十八层地狱都转上一圈，哈哈哈哈。”

白无常抖了抖伸在外面的长舌头，看了看被控制住的“初曦”，嘲讽地大笑了起来。

修士历来是罪人，且不论那逆天而行的修为，光是其为了自身利益进行的掠夺与杀戮就注定了没有一个修士是绝对无辜的，哪怕是一个金丹期的好好修士，手上粘的血也要比灭门的恶徒要多得多。如果不是修士死后很难将灵魂保留下来，那十八层地狱早就被修士给塞满了。

“不要激怒她，她生前可是元婴修士。”

听着一个小小无常的嘲讽，未溟心中有些不虞，释放出些许威压，用威胁的口吻警告着白无常。

“姐妹，悠着点，你可要把她看紧了，啊哈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白无常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哈哈就溜走了。

“你想要这样吗？”

未溟不自觉地用神识与“初曦”交互道，她有些后悔自己的粗暴，无论她究竟是什么，她都跟初曦太像了，让未溟很容易将其代入。

“冥姐姐想这么做吗？”

“初曦”反问道，有些有气无力，她的魂体早就被折磨得不轻了，更何况还有那致命的心伤，她或许已经离消亡不远了。

“……我，我不是你的冥姐姐。我只会是一个人的冥姐姐，但你并不是她。”

未溟被“初曦”的话噎住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把真相给说了出来，这让她的内心好受了许多，不用在经受这种欺骗的考验。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冒着未知的风险说出这种话，但她还是凭着本能说出口了，开始的时候她还觉得可以接着这次机会，从“初曦”的身上看见真正的初曦不会有的反应，但现在她只是觉得被愧疚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无论是对自己，对初曦，还是对眼前这个不知何物的相似品。

“是吗……你不是我的冥姐姐啊，那真的……真的太好了。”

并没有预想中的暴走，“初曦”只是呢喃着，有些如释重负，像是超脱了一般，那种绝望的气息也消失了许多。

“太好了……你是什么意思？”

未溟有些纳闷，她本以为自己说出这种话后，“初曦”会反驳，会继续认为她自己就是初曦，或者勃然大怒，挣脱束缚，拖着残破的魂体向自己发泄怒火。

“如果你不是我的冥姐姐的话，那总会有其他人是我的冥姐姐的，而不是像你这样。”

不像自己这样吗？这句话有些刺痛了未溟，或许她便从来没有满足初曦心中对冥姐姐的憧憬吧，或许自己也并不是那么唯一，可以被更好的取代，一个更能陪伴初曦的道侣，而不是自己。

“那你觉得你是谁呢？还是曦儿吗？”

暂时忘却那些在识海中蹦跶的消极想法，未溟继续着提问，或许从“初曦”的身上，她便能发现解局的第一把钥匙。

“我不知道，但我应该不是你的曦儿，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初曦”回过头去，睁开眼睛，一双墨黑色的，泛着光华的眼睛，而不是污白的，正在看着未溟。

“你的眼睛？”

未溟有些惊讶，目不能视一直是初曦所苦恼的事情，而未溟与初曦的结缘也是因为那一双污白的眼睛，可现在，“初曦”却拥有了一双正常人的眼睛，而她的容貌也越来越不像初曦了。

“我不是你的初曦，所以我也不会拥有她的眼睛。”

“初曦？”眨了眨眼睛，颇有无辜的看着进入戒备状态的未溟。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

未溟问道，指尖已经凝缩出一小朵起源之暗，随时准备攻击这个显露出“真面目”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只能是某个人的某个人，仅是如此。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你的初曦，但你却告诉了我我并不是，于是我便改变了。”

“初曦？”的身体不断变化着，成为熟悉却未知的模样，未溟不知道她是谁，却能感觉到她可能会成为自己所见过的所有人的综合体，无论对任何可以看见她的人来说，“初曦？”的形象都变是不同的。

寄生于意识中的妖怪——幻妖，或许“初曦？”便是如此吧。

但她还是变回了初曦的模样，就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变回了未溟心中最为深刻的模样。

“为什么又变回来了呢？”

“初曦”摸着自己的脸，带着些许的惊讶，但她很快就自圆其说了，跟真正的初曦一样，带着些许自欺欺人的聪慧。

“大概是因为我的诞生便是因为你吧，所以我只能作为你所想念的存在，就像那鬼门关外被凡人所思念的鬼魂一样。”

“初曦”的声音透着阴沉的绝望，熟悉的面容落下了两行清泪，让未溟心中有些难受。

但归墟教教主的话却在未溟的识海中响起。

“不要同情，同情是谎言的利剑。用你的眼睛去看，看清真相，然后发自内心去爱。”

真相犹未可知，自己依旧是笼中鸟，又怎么能够同情将自己关起来的人送给自己的玩偶呢。

“继续走吧。”

未溟吐了一口浊气，轻轻摇了摇头，带着“初曦”向着高耸阴森的阎王殿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