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为并不是什么便利的东西,并不是简单地将灵力储存在体内便能提升的廉价标签。如果真的能像倒水似的,灵力一满就自动成仙的话,灵石革命后的人族早就该横扫百族,席卷三界了。
就像是那几个修为等级的命名一样,骨肉、灵实、返魂、入道,修炼是从肉身、灵脉到魂魄最终与大道合一的过程,前两者还能勉强填鸭,到了返魂阶,修炼的性质就发生改变了。
为何修仙?为何求道?并不只是求长生或者想要变强那样的简单想法,若想跨越返魂阶,连灵魂的性质都要经过洗练提纯,找到自己能够舍弃一切也有去追寻的真理。无论是天才还是蠢材,浑浑噩噩的人永远只能停滞在返魂阶,这便是大道的公平。
修为无法稳定,即便用了教主所传授的秘法,强行稳住了灵力锁住了道心,可别说是突破了,境界甚至可能会下跌。
未溟在公主府的灵室中打坐,闭目,内视自身,感受灵力的循环,进而深入识海,寻找识海中,那深藏的魂魄,要将自己的宏愿注入其中,就像是对初曦说过的,自己是要为苍生寻得救赎的。但未溟的魂却不接受她这般轻巧而沉重的说辞,紧闭着,像是已被他物塞满,任由未溟再怎么强硬,也只会把伤害反馈在她自己的身上。
嘴角溢出鲜血,灵力的突然暴动损伤了内脏,疼痛对于修士来说是常事,比起这种小伤,那深深的挫败感却几乎将未溟打倒。
无论是事业还是修为,自己都一无是处,甚至连她最为幸福的那段爱恋,也迎来了危机。明明身为归墟圣女,她却从来没有真正为归墟教做出过什么贡献,只知道自己就像个灾星一样,让那隐世万年的归墟教暴露在众目睽睽下,成为了人族的公敌。
而被她舍下的恋人呢?苦苦在冥洲寻找,结果却是个笑柄,什么也没做到,保护不了她,也无法在她遭遇危难时提供支持。自己现在都不知道还有没有脸去见初曦了,如果初曦还能对自己露出笑脸的话,自己该怎么办呢,泪水一定会流下来吧,明明自己从来没有怎么坚强过,却不知怎么地成了初曦的支撑。
相爱极深的人对彼此是会有感应的,未溟知道初曦现在就在龙洲,甚至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跟平儿一起出去的话,便一定能遇见初曦,可未溟还是选择了逃避,拿着修为当借口,把自己锁在狭小的房间了,做着明知道做不到的事情。
内心的阴暗在泪水中暴露出来,但未溟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无论是为了避免心魔趁虚而入,还是为了给自己和初曦一个交代,她必须要坚强一次,真正的,发自内心地坚强,而不是曾经高高在上的怜悯。
是的,是的,要打开门,要走出去,要站在太阳下,可当看见脚下的短影时,却又有些迈不动腿了。
想起了最初的初曦花,想起了未能遵守的约定,想起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和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与妥协,身子便开始打颤,心魔的触手便开始向内蔓延了。
“未溟姐,阳洛的通天塔好像是被袭击了,我先去看一眼。”
平儿发来的传音打破了未溟魔怔般的迷惘,看着东南方向的天空,一如往常的通天塔,非同寻常的感觉便冲撞到了未溟的识海中。
锁链撞击着盔甲,无法击碎,那身不起眼的轻甲,似乎跟那过于显眼的伪龙渊剑是差不多等级的,根本造不成多大的伤害。不过幸亏锁链上还有苦痛的火焰,附着在平儿的身上,不断拷问着她的身与心,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倒下了。
真是太过卑鄙了,平儿很想这么骂出来,但思及对方的经历,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立场了,也就只好闷着头迎战,尽量躲开敌手的攻击,并趁机在他身上留下伤口。
在天际生长的火树银花,任谁见了这副场景大概都会说上这么一句,高机动的突进对上四处飞射的火焰,翻飞的灰发便成了虚幻的花朵,在烈火与钢铁的枝干上,奋力开放着。
冲刺,回旋,从小卫星上借力,在太空环境下用灵力喷射加速,手中的双剑一次又一次划过敌人的血肉,却是无果,造成的伤害很快就被地仙那半仙之躯复原,反倒是并定义为折磨,更加剧了地仙的攻势。
就像是狐狸跟毒蛇打架一样,再怎么敏捷也抓不破蛇的鳞片,可蛇即便很难咬中,却能一口了解掉狐狸的性命。
不过现实并不是擂台上的生死斗,如果无法战胜,逃跑并不可耻,而且对于临时入场的平儿来说,她本就没什么战斗的理由,不过是遇到了清晏所说的那个姐姐,才临时出手相助,虽然顾不上另外一个人,但是凭借自己的超高速,只带一个人离开还是有可能的。
若见龙渊剑第二层解封的话,也不是没可能打赢,但对自身的损伤太大了,教主在临行前也可以嘱咐过,若非生死关头,千万不能使用。平儿也是打算在未溟姐或者自己落入十死无生的困境时才选择解封,对于初次见面的元薇,她并不准备牺牲那么多。
平儿这么想着,便准备在一次佯攻后抱着元薇直接退场,却不料那个自己不甚在意的人却突然加入了战局。
“通天塔的残骸需要元薇的法宝稳定。虽然实力不济,还是让我来助你一把,不用在意我,平儿就照着自己的节奏进攻就行了。”
巨大的剑山横空而出,依靠着自身的庞大的质量排山倒海似的压向挥舞着锁链的地仙,同为天罡法宝的碰撞并不能决出高下,而那怨念与愤怒的烈焰对无生命的巨剑也起不到多少作用,初曦硬是靠着这把从青冥宗带出来的飞剑峰跟地仙抗衡了一下。
“希望你能起到作用吧,对手是地仙,保住性命要紧,如果真的能做到的话。”
平儿听了初曦的话,撤退的意图便减弱了,刚才还想带着元薇走,结果元薇还要顾及在阳洛的居民,脱不开身,自己估计也带不走她。而且这个不知道性命的元婴修士在自己和地仙的战局中也敢出手相助,若是撇下她不管,自己心里也会不是个滋味。
初曦不知道自己的助阵还救了自己一命,但她也没时间考虑这件事了,当年那个凌峰,修为比现在的初曦还要高,强行动用天罡法宝飞剑峰都丢了半条命,虽然初曦的修为比凌峰要扎实得多,结成的元婴更是千年难遇,但她现在也只能勉强使用一瞬。
那个地仙却不知道初曦的情况,那个能跟自己打得不上不下的归一修士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唤出巨剑的家伙虽然只有元婴,保不准也是个人物。只能全力与飞剑峰的压迫相抗,还要提防平儿的袭击。
不过他却是扑了个空,如陨星般下坠的飞剑峰在接触到他的锁链时直接消失了,换来的是一个手持长剑的女人躲开扑空的锁链直直地往自己身上冲来,那剑像是缠绕着金色的火焰,明明是个小小元婴,却让他这个地仙感受到了莫大威胁。
“是绝招吗?那太好了,既然对手用了最强的招数,那就要老老实实地接下来才算得上合格的BOSS,才不会让你把她拦下来的。”
锁链收束,一定要拦住那个女人,可一直在进攻的平儿却不会束手旁观,灵力的输出迅速扩大,连盔甲上用于防御的灵力也部分转移到了速度与攻击上,龙渊双剑延长出来灵力的剑刃,如鹰隼般翱翔于真空之中,锐利的双剑精准地切割每一道向初曦袭去的锁链。
灵力注入,阳焰注入,在体内循环的一切全都注入到天光剑中。位列天阶地煞七十二法宝的兵刃,能够流传万世的镇派之宝,其过去与未来都将汇为一击,并不是剑宗的绝学,亦不是大能的妙法,只是在一个元婴修士的手中破碎,即便近乎羞辱,它仍然为这相处不久的伙伴鸣动着。
妨碍被平儿阻挡,但一个元婴想要击中地仙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以及被对手察觉到了危险,躲闪是必然的,即便是神识远超同阶的初曦,也无法与地仙的反应速度比拼。但在一切可以量化的因素之外,初曦最后的绝招,不是已被扯断的命线,而是近乎大道的直感。
在那陨落的世界中,作为那段私情唯一记录者的奖励,足以与最强者对剑的体验,以及见证神与龙的对决的领悟,那是远超修为的强大成长。
为何,地仙的瞳孔放大,心脏处被灼烧的痛楚甚至是曾经的折磨也比不上的,可比起这个,被一个元婴击中更让他意想不到,没有漫不经心,没有傲慢自大,已经尽全力去闪躲了,可为何还是被击中了呢。不过她只用这种程度的话,那确实会令人发笑的结局呢,就算是烂大街的金丹都刺穿心脏都能活下来,自己可是地仙啊,不过是被蚂蚁咬的疼一点罢了。
一次。
超新星的爆炸,灵力扩散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灵力爆发的堆积,蕴藏在地煞法宝中的全部一股脑地释放出来,其密度甚至造成了小范围的空间扭曲,连那地仙的道,也在这一瞬间被歪曲了,无法防御。从内部炸开,内脏瞬间蒸发,胸骨和脊柱都融化了,远离心脏的头颅也被爆散开的碎片扎成了筛子,思维在一瞬间停止,数千年过去,再一次感受到死亡是如此的恐怖。
不过,只是这样吗,如果是一般的地仙可能已经在这一击中陨落了,但自己的道却是以强韧著称的,再怎样的折磨都可以忍受,无限接近死亡,却又能起死回生的仇恨。而那个小元婴,估计已经在刚刚的自毁攻击下消失了吧,便是再不公平,元婴到底也是元婴,怎么能跟地仙比呢。
被破坏掉感官的地仙兀自得意,却不知在泉心石保护下的初曦,即使已经血肉模糊,却仍没有完成她的攻击。
“……回文……”
两次。
身体在向下坠落,嘴唇蠕动着,从泉心石中榨取构造第二次防御的灵力,终究是释放出来了,能够回溯的秘法,虽然并不能再现被阳焰损耗掉的部分,却仍能实现第二次的爆炸,威力大减,但对于支离破碎的地仙来说,也足以要他的命了。
看不到、听不到、痛觉也在刚刚消失了,可仍然能够感受到痛楚,饱受折磨地迎来死亡,与万年前的亲族一同,最终还是死在了人族手中,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元婴。
三次。
明明一切应该结束的,初曦被平儿抱在怀中,意识已经不清,却也知道这次是自己的胜利,但为什么,还没有结束呢?
仍在跳动的心脏,脱离的躯体,被铁链的锥刺贯穿,抽拔出来,痛觉像是翻了十倍,连昏厥都被拒绝,只能清醒地忍受着挖心之苦。
死亡应是一切的终结,无论是爱还是恨,都应在肉身腐化灵魂消亡之时风化成过往,可那最后的怨念,却与他的道融合,收纳了离散在天地间的曾经的怨念,同胜利者骗小孩子的恐怖故事一起,成为了真实的幻妖。
不死不灭,那是生活在以血浇灌的富饶大地上的子民必将承受的,过往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