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祥收拾完书包时,天色已经完全昏暗。
学校食堂在长假前夕会早早打烊,林止想买些晚饭回家的计划也因此落空。
食堂到校门的路上布满了一块又一块的草皮,吸饱了水分后踩上去松松软软的。
正门距离食堂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康城一中的学生老是喜欢调侃,如果要是食堂阿姨跟保安大叔谈恋爱分手,那原因一定是忍受不了异地恋的折磨。
林止的手机里放着泰勒的歌,但为了不错过林祥跟自己说话的内容,她的耳机只带了一边。
不过她还是想得太多了,同桌好像没什么话想跟自己说。
两人就这样并肩沉默地走出了学校。
校门口有一盏年久失修的路灯,平时总是时不时抽风,老是一闪一闪的,但今天却意外的很正常。
刷着黑漆的围栏将校园与外界完全隔离开,与此时昏暗深邃的教学楼相比,灯火通明的马路显然更像人间。
她看着地面上两人被拉得老长的影子,忽然转过头问林祥,“你国庆有什么安排吗?”
林祥:“有,很忙。”
林止:“忙什么呢?”
林祥:“秘密。”
林止:“......”
林祥这人独有一种快速把天聊死的能力。
“我回家了,再见。”
在学校公交车站边的桂花树旁,林祥和林止做了告别。
但林止实在是闲的发慌,想了几秒后选择跟上了她。
林祥的步频很快,不常运动的林止要完全集中注意力才能跟上她。
出乎意料的是,林祥刷卡走进了离学校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的绿园。
绿园是康城最知名的别墅群之一,以其高昂的售价冠绝康城的房地产榜单,林止本想尾随林祥进入小区,不想却被保安拦了下来。
“私人小区,谢绝入内。”
林止不敢置信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住这种地方的林祥每顿就吃两个馒头。
太荒谬了。
在想象力丰富的林止看来,林祥能住在这里的唯一一种可能就是辛德瑞拉剧情,她是原本富贵的家庭里最不受宠的小女儿,天天被继母与姐姐们虐待,好不容易才获得了读书的机会,但苦于没有经济来源,只能依靠便宜的馒头果腹。
咋一听十分合理,但仔细一想全是bug。
这都21世纪了,不至于吧。
她甩甩头,企图将这种愚蠢的想法赶出脑袋,随后立刻在保安的面前换上了和善的笑容,嗲着声音,甜甜地问道:
“叔叔,我来找我同学,她住这里。”
质疑薛斐阳,理解薛斐阳,成为薛斐阳。
“请报给我住户的姓名,我会为您联系。”
保安的态度很好,至少比她小区里那些天天什么事情不管,骑着小电驴乱窜还随地乱丢烟头的秃头们好多了。
“林祥。”
“请稍等。”
一分钟后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并没有叫林祥的住户。”
“怎么可能,她刚刚明明刚走进去呀。”
林止指了指林祥远去的方向,道路尽头有一棵巨大的杨树,上面许多挂着红色的小灯笼。
“不好意思,没有就是没有。”
望着保安那愈发不耐烦的表情,林止叹了口气,“那算了。”
临走前,她又回头望了一眼层叠山石背后灯火通明的别墅,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回到家,眼前还是熟悉的冷清。
国庆七天的假期,韩露都要在公司加班,所以这段时间,又只剩下林止一人看家。
空荡荡的房子如同凶恶的巨兽,在踏进房子的那一瞬,它就能将林止所有的欢愉吞噬殆尽。
她打开冰箱,从保鲜层里取出一大瓶可乐,对着嘴快速地喝了好几口。
由于喝的太急,白色校服的领子上也沾染上了棕色的痕迹。
她脱下校服上衣,随意地丢在了地上,随后就那么光着上半身,盘着腿坐在电脑前。
好好活自从第一周后就没再给她发过消息,她们最后的对话扔停留在自己那是否还在读书的询问。
接连删除对话框的林止迅速关掉了快聊,登陆游戏后,立即就与在线的好友进入副本厮杀。
爆装备、捡装备、卖装备。
也许未来的七天她都将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
第二天清晨,通宵过后的林止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太阳穴,走到厨房倒了一杯热水。
“叮咚叮咚叮咚,您有一个未知来电......”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给她打电话。
她迟疑地接通后,打开免提后放在了柜面上。
“止止啊,是我。”
当电话里传出那陌生而又熟悉的男声时,恐惧与厌恶使得林止的指尖不自觉一颤,原本牢牢抓握着的玻璃杯瞬间掉落,随即摔得稀碎。
脚背被飞溅起的玻璃渣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她的皮肉流淌到瓷砖上,宛若一只只蜿蜒的血蛇。
但林止明显无暇顾及这种事情,她狠狠地攥紧手机,将麦克风对准了嘴唇,嘴里蹦出的词汇粗俗不堪。
“你给我打什么电话呢,狗东西。”
“林止!有你这么对父亲说话的吗?”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也硬气起来,似乎仍在摆着当爹的架子。
“你算哪门子的爹啊,我可去你的。”
男人沉默了。
但这似乎并不解气,她又随即补上一句威胁意味十足的话语。
“你再打电话过来我就报警了懂吗?”
止不住冷笑的林止不想再跟那个男人废话,立即挂掉电话后将其拉入了黑名单。
她本想打电话给韩露,但等待自己的只有那句“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在放下手机的那一刻,林止的身体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她双腿瘫软地跪坐在厨房的碗柜旁,眼皮耷拉着,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时,脚背上的血已经干了,而瓷砖上沾染的血迹此时已经变得乌黑。
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饥饿,但苦于脚上没有力气,只能狼狈地爬到客厅,借着沙发站起来,随后从橱柜拿出了两袋方便面。
滚烫的汤汁流过干哑的喉咙,也抚平了林止不安的内心,而她脖颈上因燥热而渗出的汗液则是顺着皮肤流到了她的胸口。
吃完后,她的身体舒服了一些,于是扯着一条毛巾进了浴室。
血水流进了下水道,也露出了粉红的皮肉。
洗完澡后,她没有选择包扎伤口,而是踩着一双拖鞋离开了家门。
昨晚下过雨,空气里有着厚重的泥土味,闻起来十分清新。
由于是国庆节的缘故,遍地的商铺门口都插着鲜红的旗帜,来往人群的脸上看起来都喜气洋洋的。
但林止和他们不同,神色冷漠的她戴上了宽沿的帽子,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泥泞的小路上。
林止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她只是不想再独自呆在那压抑的房子里。
不知不觉间,沿着翠绿繁盛的绿化带,她又回到了学校的门口。
她的家离学校不远,只有三站公交车的距离。
正处在假期的康城一中空无一人,大门紧锁,只有一个正摇头晃脑的保安大叔坐在校门旁的保安亭里听着京剧。
望着那空无一人的教学楼,林止的心里突然是前所未有的向往与怀念。
她苦笑地摇摇头,原来自己那个空无一人的家还不如学校呢。
但林止的脚步没停,她又继续朝着另一边的斜坡往下走,在经过一座又一座的居民楼后,她来到了康城一中的初中部。
她并不是这个初中的学生,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韩露为了躲避丈夫的骚扰才将家搬到这里,那时的林止已经在附近的初中入学,忙于工作的韩露心力交瘁,便没有替她办理转学。
由于是义务教育的关系,康城一中初中部的规模比高中部大了一倍,校园外方便家长们停车的位置也更多。
林止走得累了,在初中部对面的连排商铺里随意找了一家餐馆。
那是一家很朴素的小吃店,环境算不上太好,发黄的墙壁上结着一片片油腻的污垢,也许是放假的缘故,店里只有林止一个顾客。
店铺老板娘是个很热情的女人,店里除了她以外,还有两个服务员,其中一个青年男性负责点菜,而另一位扎着辫子,戴着手套背对着林止的姑娘则是站在洗手池前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筷。
“你好,我要一份汤粉。”
她指着菜单上的猪肉汤粉,叫来了服务员。
上菜的速度很快,连一首歌的功夫都没到,撒着香菜的猪肉汤粉就端了上来。
缺少睡眠有些昏聩的林止在点单时忘记提醒老板别加香菜,所以她只能自己一片片夹出来。
“小妹妹,你的脚在流血啊,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老板娘观察到了她脚上那有些骇人的伤口。
也许是走路时扯到了,本来已经凝固的伤口此时又在往外渗着血。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林止抽了一张抽纸,低下身体把血液擦拭干净后又继续吃着米粉。
这家店她算是来对了,汤味浓郁,肉质鲜美,跟她早上吃的两袋方便面比起来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在临走前,那位热心的老板娘还是叮嘱她一定要去医院看看。
“好,我知道了,阿姨,谢谢你。”
林止将十块钱放在桌上后,又朝着老板娘的方向微笑地点了点头以表感谢。
男服务员热情地朝她挥手告别,而那位始终背对着她的女服务员则仍在马不停蹄地搓洗着池中的碗筷。
走出店铺时,天空中本已有消散迹象的乌云此时又汇聚在了一起。
林止出门时并没有带伞,她匆忙地去药超买了些外用的膏药后就坐上了回家的公交。
回到家后,已经30几个小时没有入眠的林止在一片狼藉的环境里,浑身瘫软地倒在了沙发上。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