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周,林止在陪同林祥前往公安局办手续的过程中,见到了她的大伯林盛。
他的年纪并不大,整齐的淡蓝色衬衫塞进了腰间的裤子里,金光闪闪的皮带扣看起来价格不菲,从穿着打扮上看,完全不像是一个会拖欠赡养费的人。
打扮的人模狗样,心里却是坏的很呐。
林止对于这种人向来嗤之以鼻,在他经过林祥面前时有意识地把她护在了身后。
林祥奶奶除了那套仓库房外,还有着一笔钱存在银行里,经过警察的协商,林盛同意把仓库房一半的产权还给林祥,作为其代位继承的遗产。
因为林祥还没成人,林盛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还需要把房子先让给她住,直到林祥上了大学才能出售进行财产分割。
“满意了吧。”
林盛的语气狠厉,当着林止与林祥的面啐了口唾沫,要不是还在公安局,林止觉得他甚至想要动手打人。
林祥的眼神晦暗不明,眉头紧蹙,不太想说话的模样。
林止捏了捏她的手,毕竟林盛这事情算是林祥的家事,她也不好插嘴,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林盛见其没有反应,越说便越起劲,最后还是靠着警察才关上了他的嘴。
林盛最终只能忿忿不平地上车离去。
“别再想他了,想点开心的事情,快一年了,终于能回家了。”
林止一想到林祥能回家也有着自己的一份助力,就仰着头特别骄傲。
“嗯,好。”
林祥的兴致并不高,并没有林止想象中那般高兴,一个人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那你带我去你家转转呗,我都没去过呢。”
她对与林祥从小生活的地方十分好奇,也想亲眼目睹一次。
“好。”
林祥攥紧了手里的钥匙。
林祥家的院子坐落于康城工业区南边的内河旁,环境算不上太好,时不时会飘来阵阵恶臭。
夏日的夜晚仍旧燥热,院门口的黄狗正趴在石头阶梯上吐着舌头,林祥拉了一下门牌旁的尼龙灯绳,两人头顶那个有些老旧的灯泡随即便亮了起来。
钥匙插入锁孔,推开吱呀作响的暗红木门,林止这才得以看到院子的全貌,粗壮的古树下摆着一张垫着破布的藤条椅,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上面积着灰黑的烂泥。
林祥默不作声地把椅子搬回了里屋,一进门,空气中飞扬的尘土令林止忍不住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不停地用餐巾纸擦着鼻子,但都于事无补,只能靠在门边等着林祥收拾。
林祥从火炕边拿起了一个水桶,拎到了院子里,出生在城市的林止有些叫不上这些打水器具的名字,只见林祥上下摆弄着铁质的拉销,洁净的水便从出水口中流出。
她又提着水桶回到了里屋,林止刚才略微看了一眼,那应该是林祥家的厨房,但边上还铺着褥子,又像是卧室。
林祥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把长柄刷子,用葫芦瓢把水撒到地上后便开始刷地,动作很熟练,也不知她从几岁时便要做这些事情。
小时候的林祥,是什么样呢?
林止能想象到的,是一个扎着马尾瘦瘦小小的白净姑娘,拿着那把与她身高差不多高的刷子,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忙碌着。
而她的奶奶,也许正坐在大树下的藤条椅上,戴着老花镜笑眯眯地盯着她,手里还编着竹编。
林止忽然莫名地笑了,感受着从院门口吹进来的热风,她把手塞进了口袋。
“我弄好了,你进来吧。”
林祥的脑袋从门边探出,发型有点乱,黏哒哒的发丝黏在脸颊旁,嘴上还有些不小心沾染上去的灰尘。
“好。”林止走向前,跨过那道已经被踩得有些凹下去的门槛,伸手替她擦拭。
“小花猫。”
房间里的灯比外面那盏好不到哪里去,依旧很暗,林止在经过房门前的蚊帘时才发现,这些都是用玻璃线困着包装袋做的,花花绿绿,五彩斑斓。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她捏起了其中一串,有些好奇地凑近看。
“嗯,之前捡了些包装袋,这种比买来的还好用。”
林祥正往炕上铺着新的床单,大红大紫的牡丹花特别喜庆,林止只在别人的婚房里才看过这种图案。
“怪丽的。”
她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林祥轻笑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更快了,直到完全收拾完,她又把炕边的窗台擦了一遍,随后才挪动着身体下了床。
“时间不早了,今晚就睡这儿吧。”
林祥家的院子离林止家的距离很远,自然离学校也是,她奶奶为了能时不时看一眼林祥,所以才顶着一两个小时的公交车程也要在学校附近的市场支一个鸡蛋摊,不过她很快就生了病,之后便基本只有林祥偶尔替她看看那个摊子,现在已经退租了。
“行吧,那你家有地方洗澡吗?”
虽然林祥家看起来不像是有空调的样子,但不过只是一晚上,林止不是那种特别矫情的人,凑合凑合住也没什么意见。
“有,今晚你穿我的衣服。”
林祥家的衣柜在蚊帘后的小房间,与林止家连排的合金管橱柜不同,她的柜子特别小,上面嵌着一面布满划痕的椭圆形镜子,看起来用了很久。
衣柜门的声音很大,林祥从中拿出了一套较新的睡衣,又从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条新的内裤,叠整齐后领着林止来到了院子另一侧的空房间,这里就是她家的浴室。
她将换洗衣物递到林止手里,打开了水箱旁的盖子,拧开了煤气罐。
“这样就行了。”
林祥踮着脚将支架上那个甚至都称不上是花洒的东西取了下来,打开了阀门。
“你洗的时候记得先试一试水温,不要离的太近。”
林祥家的热水器用了很多年,一直没换过,水经常忽冷忽热的。
“嗯,你出去吧。”
心细如发的林祥总是这样,永远都能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一切。
感受着热水从脸颊上划过,林止用手揉搓着脸颊,心里很舒坦。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屋外的月亮特别圆,宛如挂在天穹上的淡黄色月饼,也不知今天是不是没有小兔子偷偷啃食。
第二天,林祥起的特别早,天才蒙蒙亮就开始收拾着院子里的杂草。
林止的状态不太好,一晚上伴着蚊虫入眠的她忍受着燥热,在凌晨两三点时才因为实在困顿而终于入睡。
林祥起身时没叫她,替她把踢掉的被子盖好后就关上了纱窗门。
“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林止揉着眼睛走进院子里时,林祥正在坐大树下摘菜。
“醒了?去喝点水吧。”
林祥一见到林止,嘴角便勾了起来,放下手里的青菜又抖了抖衣服上的脏东西。
搪瓷茶杯就摆在林祥家那口巨大的锅旁边,林止刚才路过时,锅里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饿了吧,先吃点垫垫肚子。”
林祥打开了锅盖,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蒸蛋。
鸡蛋是她早上出去买菜时一并买的,这里不比林止的家,尤其是才刚回来,林祥便一切从简了。
不过这倒是歪打正着,林止最爱的食物之一便是蒸蛋,她和旁人的口味还不同,饭店里那种爽滑鲜嫩的她反而不爱吃,她就好做的像蜂窝煤的这款。
再淋上酱油和香油,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种啊。”
林止惊讶地瞟了她一眼,随即也顾不上铁碗的温度,徒手就把它从锅里拿了出来。
她的大拇指上也因此留下了两条红印子。
“没事吧?”林祥立刻抓住了林止的手查看,那紧张的样子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林止讪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没事,只是红了。”
林祥这人也真是古怪,自己冬天长冻疮了,手肿成萝卜都不在乎,自己不过是被稍微烫到了就这么大惊失色的。
“我家没有烫伤膏,我现在出去给你买?”
林祥似乎没听见她的话,转头就想出门又被林止拉了回来。
“我都说了没事,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
林止的心里暖暖的,但还是故作严肃地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的叮嘱她。
“之前冬天的时候,自己长冻疮都不在乎,我这不过就是皮毛,算不了什么,你对我好我很开心,但我希望你对自己也要好一些。”
“我......我跟你不一样,我皮糙肉厚的。”
林祥憋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出这句话,生冻疮这件事对她来说习以为常了,但她一看见林止受伤便觉得心疼。
在林祥的心中,林止就该是一朵受人呵护的花,不该受到任何的伤害。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也皮糙肉厚的。”
林止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转而用平和的语气耐心劝说:
“你受伤不好好治疗,我会心疼的,林祥,要先学会爱自己。”
林止捏起了林祥的手,在她的骨节上轻轻一吻。
“知道......了。”
林祥的身子忽地打了个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