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对于游凯的杀伤力很大,自从植树节后,他碰到林止一般绕着走,哪怕是在民乐团必须一起排练时,他也对她避而远之。
再没有后顾之忧的林止在自得其乐一段时间后,注意力又被拉回到了四月中旬的期中考上。
这次的期中考试与未来的分科意向挂钩,所以薛斐阳格外重视,平日里老是喜欢抢课的他这周十分慷慨地施舍了三节自习课。
但自习课对于某些学生来说还不如直接上课。
林止和她的学习搭子方杰都是这一类人,而当两个都不喜欢学习的人凑在一起时,自习课上的学习互助小组只可能变成娱乐互助小组。
“唉,明明轮到我了好吧,你这人怎么耍赖呢。”趴在方格纸前下五子棋的林止非常不屑地白了一眼企图多下一子的方杰。
方杰无辜地想要收回那只作弊的右手。
“行了行了,跟你玩真没意思。”林止把方格纸揉成一团后塞进了自己的抽屉,“你昨天数学卷子订正了没?”
她倒也不是真的在意方杰的学习情况,但薛斐阳的连坐制度使得她再不愿意多少还是得上点心。
“没呢,你的借我看看。”方杰很自然地就探出身体想要去拿林止桌上的卷子。
但从右边伸过来的手阻止了他。
是正在做英语周报的林祥。
“你自己订正,有不会的可以找我。”
从上次植树节回来之后,林止就觉得林祥有些怪怪的,变得特别喜欢发呆,除了约定好的课后辅导之外,不再喜欢管自己的事情。
她还发现了,林祥那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居然还带着莫名的疑惑和不安。
林止曾在苦思无果后问过原因,但林祥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令其百思不解。
难道她奶奶又出事了?
林止怕她伤心,就没再多问。
“呃......这不是林止的卷子吗?”方杰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是的,但是抄作业不好。”
林祥给出的理由很官方,但却让方杰无法反驳。
不对啊,她怎么又开始管自己的事情了?
察觉到异样的林止等方杰坐回位置后小声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又开始管我了?这段时间不是都懒得理我吗?”
语音未落,林止就觉得自己的问题问得有些太没水准了,这让人家心里怎么想。
林祥叠好了已经完成了的英语周报,眼眸低垂,看起来不太精神。
“你的物理最近有没有什么不会的?”
林止对于林祥的答非所问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卫星变轨那种题我搞不太懂。”
“嗯,我看看。”林祥揉了揉自己透着血丝的眼睛,接过了林止的练习册后看似随意地又问了一句:
“你的理科现在还不错,真的不重新考虑高二分科的事情?”
林祥说得其实没错,林止的生物化学并不算太差,而物理也在她一个多学期的帮助下稳步提升,来到了班级中游的位置,按照高考重本线文科比理科高了50几分的现状来看,林止选理科的上线概率还更大些。
可林止这个人什么都好,唯独有一点,她认定的事情就基本上不会改变了,按她之前的朋友说,就是倔得像头牛。
“再想想吧,我还是更喜欢文科。”
林止曾发过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去受理科的苦。
“嗯,没关系。”面色依旧的林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用铅笔把题干里的关键词划了出来,继续给林止讲题,“你看看用这个公式会不会好些......”
春日的风从某个午后开始,染上了不为人知的温热。
清明
康城市中心墓园
一袭白衣的林祥将菊花放在了林寇与王秀兰的墓前,脸上是恬静的微笑。
“爸爸妈妈,我来看你们了。”
林祥将抹布用铁桶里刚打来的山泉水浸湿,蹲下身将石制的墓碑仔细地擦了一遍。
她从包里取出了三炷香,点燃后插在了墓前已经锈蚀的香灰炉里,随后又开始烧起纸钱。
“奶奶和我现在很好,你们不用担心,在下面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生活就好。”
墓碑上有着林寇和王秀兰的遗照,那同样是两人的结婚照,当初事故发生的太突然,林祥家中甚至找不到一张可以当做遗照的相片,最后只能把父母的结婚证送去做成了黑白照。
林祥的父母死于她二年级暑假的某天夜里,他们是日夜轮转的货车夫妻,专门为建材公司跨省拉货,根据事故地发生的交警说,林祥父母的货车在高速公路上侧翻,两人当场就没了生命体征,随后就被拉去殡仪馆火化了。
林祥再一次见到父母时,他们已经变成两个方方正正的骨灰盒子。
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父母具体的样子了,在林祥的记忆里,父亲是有着刀刻般皱纹的中年男人,而母亲则是一脸沧桑的黝黑女人,两人与结婚照上光线靓丽的模样搭不上边。
林祥的父母待她极好,他们一家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当时正值计划生育施行时期,在那个重男轻女的破败山沟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第一胎是女儿的话,村委会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允许再生一个。
但林祥的父母没有这么做,相比起头脑聪明会读书的大哥林盛,林寇从小就是干农活的料,肯吃苦令他在二十五岁那年就靠着拉货娶到了媳妇,而林祥也于次年出生。
从林祥有记忆开始,父亲就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但他总是能在村里人的指点声中用自己宽厚的脊背把她和母亲保护的很好。
“女娃子又有什么关系,我林寇还就喜欢女娃,乖巧懂事,能懂我老汉的好嘞。”这是林寇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在林祥五岁那年,三十一岁的林寇带着她与母亲在康城定了居,房子虽只是租来的,但好歹三人也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五岁到九岁的林祥曾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但随着父母的离世,一切都变了。
她成为了同龄人口中没有爹妈的孩子,在学校受了欺负,也只能回家同年迈无力的奶奶哭诉,而常年拮据的家庭环境也导致了她越来越不苟言笑。
林祥没有办法,对她而言,能摆脱这种命运的唯一机会就是读书,所以她渐渐成为了同龄人眼中的异类。
初二那年,她班上的某个男同学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林祥没有父母的消息,当众嘲笑了她几句,而林祥也没惯着他,趁其不备用扫帚恨恨地敲了他的后脑勺,当男生头部留下的温热鲜血溅到林祥的手背上时,她害怕了,在班上近乎疯狂的大吵大闹后逃离了现场。
那天下午,当林祥的班主任得知了消息,在天台找到她时,林祥已经穿着单薄的校服在寒风中坐了整整四个小时。
初中属于义务教育的阶段,哪怕是造成了这么大一场闹剧,学校也并没有强制劝退她,而是让林祥在家里休学了一个月后又再次允许她来上学。
当林祥回到那个熟悉的班级时,同学们本来冷漠的眼神都已经变成了害怕与恐惧,她彻底成为了辽阔海面上的一座孤岛。
这些对于那时候的林祥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当她以全市中考状元的身份考进康城一中时,哪怕她的往事有多么的不堪,林祥也还是成为了母校宣传栏上的标杆。
初三升高一的那年暑假,她在中介的介绍下成为了住在绿园里小她两岁的宋南欣的家教老师,担任起了为她全科补习的工作。
在她看来,宋家人对她很好,有什么吃的都会给她留一些,林祥也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以为终于有人待自己好了。
但在某次上课结束后,正要离开的她听到了宋妈妈和宋南欣的声音。
“你的东西记得锁好啊,家里有外人。”
“没关系的,林祥姐她是个好人。”
“我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贵重物品别被人偷了。”
宋妈妈的语气很严厉,宋南欣没有办法,只能把房间的抽屉挂了锁。
这件事情成为了林祥心里的一个疙瘩,在奶奶生病后,家里的鸡蛋摊没人出摊,她便干脆辞去了家教的工作,偶尔去农贸市场看摊子。
说来很凑巧,她和林止还有着些前缘。
暑假的补习课前,宋南欣电脑里的聊天室吸引到了林祥的注意。
“怎么,林祥姐你对快聊感兴趣啊?”正忙着敲击键盘的宋南欣看到了林祥那充满求知欲的眼神。
“这是什么?”除了学校的电脑课外,从来没有接触过电子产品的林祥自然不太了解这种东西。
“这是个匿名聊天软件,我现在正在我的初中校友群里找人聊天呢。”宋南欣耐心地替她解释了快聊的属性。
“匿名?”听到这两个字的林祥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悸动。“这样的话聊天双方是不是就不会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对啊,你问得也太奇怪了。”宋南欣想不到有人居然会不知道什么是匿名聊天。
“我要不要也帮你注册一个?”似乎是感受到了林祥表情里的向往,宋南欣不由分说地帮她填好了基本信息,唯独剩下了昵称一栏。
“名字你自己填吧,想填什么都行,就是别用真名,太low了。”宋南欣把位置让给了林祥。
犹豫片刻后,林祥用她那早已对于键盘生疏的手指打下了三个字。
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