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四日,除夕
新年伊始,林止这时才换下了2017年的日历,取而代之的是印着唐装小狗的2018年。
午后,家家户户都忙着打扫卫生,以求除去陈年的晦气,林止也不例外,拿着扫洒用品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韩露昨天拎着年货回来过一趟。
但她只是站在家门口有些歉意地告诉林止公司出了急事,今年的除夕还是没法带林止回老家过年。
林止的眼神落在了韩露那已经生出无数细纹的眼角上,没有哭闹,走上前搂住了母亲的脖子,将头轻轻地贴着她冰凉的侧脸。
“没关系,你去忙吧,我自己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
良久,林止不舍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没有多余的留恋,无言的韩露放下生活费后就立刻离开了。
“哐当——”随着家门的再次紧锁,林止望着手里那一沓红色的钞票,失落地光脚回了房间。
木质的光面地板上有着清晰的泪点。
窗外大雪纷飞,爆竹的声音不绝于耳,夹着大街上嘈杂的人声,真实而又深刻地告知着这片土地的上的炎黄子孙,新的一年又来了。
康城第一医院内
林祥用勺子舀了一勺肉粥,在试过温度后伸到了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奶奶嘴边。
“都是我这个老婆子连累你了啊……”没有牙齿的她只能一点点地用舌头抿着。
“奶奶你别胡说。”林祥拿出帕子,将奶奶嘴角漏出的米粒儿擦拭干净,随即又喂了一小口。
“您把我养得这么大,我照顾您是应该的。”
林祥的奶奶爱怜点点头,随即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个红包。
“今天是除夕,奶奶先包个大红包给你。”
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眨眼便是新年了。
“谢谢奶奶。”林止咧着嘴接过了那个红包,她知道,不能拂了老人家的心意。
“你比林盛他们可对我好,他们那群臭丘八的心思都在我那套房子身上呢。”林祥奶奶牵过她的手,用粗糙而肿大的手指抚摸着林祥的手背,深深叹气:
“阿寇和秀兰还是走得太早了啊,留你这么个可怜的娃儿和我这个老婆子相依为命,一天的福都没享过啊。”
她所提到的是林祥的父母,他们在六年前的一场事故中双双殒命,只留下九岁的林祥和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的身体并不好,常年要吃药,开销不小。但林祥的大伯被她厉害的婶子管着,平时一分钱也不愿意掏,奶奶只能靠着在菜市场买鸡蛋养活自己和孙女,生活十分拮据。
随着林祥年满16周岁,她也可以在外面打工挣钱补贴家用了,趁着暑假,林祥靠着做家教与当服务员攒下了一笔足够交学费与吃饭的钱。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越过越好,但开学初奶奶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打乱了她的节奏,林祥交完学费后的积蓄只够支付第一次手术费,所以在那段时间里,她拼了命地到处打工,生活费也一省再省。
也许是良心发现,大伯林盛终于在三番五次的央求下终于承担了第二次的手术以及后续的医疗费,这才让她奶奶现在能躺在这儿。
“好了奶奶,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你要不要看电视?”林祥从床头柜旁拿出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医院的电视很老旧,屏幕上时不时还会闪着雪花,所有的电视台都在播春节联欢晚会。
由于担心老人家的身体受寒,病房里的暖气开得很猛,这也让林祥有点喘不上气。
她把电视音量调好后,将遥控器放回了奶奶的手里,“你先看,我先出去透透气。”
“好,奶奶没事,不用担心奶奶。”
林祥关上了病房的铁门。
医院位于康城的市中心,窗外的夜空中此时正绽放着绚丽的烟火,与城市里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交织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今天的盒饭比往日丰盛许多,林祥从餐车里挑了一盒红烧肉套餐,随后将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十块钱递给了卖盒饭的大爷。
“好咧,新年快乐啊妞妞。”他又推着餐车晃晃悠悠地朝走廊深处去了。
“新年快乐。”林祥朝着大爷离开的方向轻轻挥手,随后便在护士台旁找了把椅子坐下。
正是除夕夜团圆的日子,住院楼此时没有什么人,亮着微光的护士站里也只有一个护士值班,林祥眯着眼看着灯光下那泛着白光的座机,伸手攥紧了方才在口袋里摸到的纸条。
那是林止前些日子塞给她的。
透亮的窗台映着电脑泛着光的屏幕,林止此时正斜靠在椅子上搓着键盘。这个时候能和她一起玩游戏的网友都是些过年仍要加班无法回家的社畜,几人就这么凑在一起,在游戏的家族餐厅里吃了一顿赛博年夜饭。
但人终究还是要吃饭的,林止摸了摸那饿得已经开始咕咕叫的肚子,跟网友们在游戏广场的电子烟花下告了别。
她回到了客厅,餐桌上是她中午吃剩下的外卖,林止打算再热热凑合吃。
搪瓷碗里的大锅菜冒着热气,也许是真的饿了,林止隔着锅盖都闻到了那令她蠢蠢欲动的香气。
“这家店还不错,以后可以多点。”打开手机,她将阿嬷老鸭汤饭加入了自己备忘录。
桌角边还贴着那张林祥留下的红色便签纸,肥嘟嘟的小兔子身上不知何时沾到了一滴油。
林止放下手里的筷子,捏起那张便利贴,用塑料夹将其与新的日历一同夹好。
“叮叮叮——”桌面上的手机亮了,她拿起来一看,是未知来电。
受到上次国庆节林夷来电的影响,她这次留了心眼,直接掐掉了电话,没打算接。
电话再次响了,还是未知来电。
嚼着鸭架子的林止有些不耐烦了,但在电话即将挂断的最后几秒,她还是用沾满油花的食指点了一下屏幕,顺便打开了免提。
“谁啊?”她低着头,语气不太好。
“林祥。”
电话那头传来的熟悉声音让林止有些意外,她飞快地用嘴把手指嗦干净,扔下鸭架子拿起手机。
“出什么事情了吗?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
就她了解的林祥,不到万不得已应该不会拨通自己的号码。
“没有,就想打给你。”林祥的嘴里嚼着米饭。
林止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奶奶没事了吗?”
“嗯,她正在病房里看春晚呢。”
“那你怎么不看?”
“不好看。”
林祥实话实说,她对于这种大型的晚会一直不太感兴趣。
“那你觉得什么好看?”林止忽然就想逗逗她。
“你上次跟我一起看的就很好看。”林祥很自然地就接了下去。
“对嘛,看来你和我一样很有品味。”
林祥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她那有些青涩的轻笑声。
望着日历夹上的那张便签纸,此时百无聊赖的林止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同桌,你奶奶在哪个医院?”
她迅速地套好外套,又从衣橱里拿了一条格子围巾。
“第一医院。”林祥疑惑地回答了问题,“怎么了?”
林止此时已经收拾完毕,拎起斜挎包就跑出了了家门。
“等我,我去找你。”
话语简短却坚定。
……
“小妹妹,电话已经挂了。”
神游天外的林祥直到听见了护士的提醒才如梦初醒般放下了手里的话筒。
窗外的烟火仍不知疲倦地向世人绽放出它最美的一面。
一个小时后,林止踩着共享单车,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了第一医院的门口。
她还是过分天真,大年夜的,别说是出租车了,就连那平日里一趟接一趟的公交都失去了踪影。
林止站在医院大厅前积着厚雪的草坪里缓了好久才回过气,随即抬头看向那灯火通明的住院楼,心下犯了难。
刚才走得太急,还没问林祥她奶奶具体住哪层就来了。
林止拿出手机,通话记录中的未知电话四个字硬生生组阻止了她想要回拨的动作。
此时的林祥正坐在落地窗边,想做作业却迟迟下不了笔,满脑子都是林止的那一句“等我,我去找你”。
她放下了手中的试卷,站起身拍了拍自己有些燥热的脸颊,将窗户开了一个小缝。
雪已经停了,窗框边的防水胶垫上凝着透亮的冰花,屋内的暖气流出窗外,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林祥伸出右手,当指尖与冰晶触碰之时,传来的是一阵惬意的清凉。
楼下有小朋友嬉闹的声音。
她低下望去,出现在眼前的就是心中所想之人。
拿着仙女棒的林止正在雪地上画着什么,围着她身边打闹的是两个穿着病号服的小朋友。
林祥曾在电梯里见过其中的一个小女孩,听她妈妈说,她患了很严重的遗传病,医院几乎已经成为了她的家。
正沉浸于创作的林止似乎感受到了那道从楼上投下来的眼神,下意识抬头间,也对上了林祥满含温柔的乌黑眼眸。
林止的双手作喇叭状,正努力地朝林祥喊着什么,但距离太远,林祥听得并不太清楚。
春晚的主持人正喜笑颜开地进行着新春倒计时: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中央电视台祝全国人民狗年大吉,新春快乐!“
远处的天空在倒计时结束的瞬间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巨大花火,如梦似幻的光芒下,林祥终于看清了雪地里的兔子图案,也读懂了林止嘴里蹦出的字词。
新年快乐,林祥。
眼角忽然有些湿润,不想让林止看到自己丑态的林祥不自然地低下头,嘴唇微动。
新年快乐,林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