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天坛有荧石照明,即使夜间也并不灰暗。
薰儿疑惑地望向夜澜,观察她脸上的表情无果后,领着剑魂飞雪坐到夜澜旁边的石凳上。
剑魂飞雪端端正正地坐着,明明大人的模样,却像个呆呆木木的,像只听从萧薰儿话的小朋友。
夜澜扫一眼,又开始头疼地阖起眼,对于现在的飞雪着实是眼不见为净。
薰儿看了飞雪一会儿,思量几番,问夜澜:“你是为了带走飞雪,顺便杀我,所以才来了这儿?”
夜澜懒懒地掀掀眼皮:“不是。我只是没别的地儿去,所以只能来这里。这是我的地盘,生杀夺予全凭我一念只见,暂时放你们一马罢了。”
地盘?萧薰儿眼中隐隐有些笑意。
经历这一遭,起起伏伏,薰儿也不再顾忌:“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呢?我想杀你,是因为你既伤了人还对我心悦之人纠缠不清。我对你做了什么呢?只是因为我说了一个名字。”
夜澜嗤笑一声:“你别自作多情了,她不会喜欢你的。”
薰儿蹙眉,却并不如之前那样怅惘和受打击,她本来就是个冷静自持的性子,被夜澜故意干扰过几次倒是通透了许多:“喜欢一个人,对她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也不必总说这些来打消我的念头。反而你这样的反应,倒像是亲身经历。”
“呵,又套我话呢?”
嘴角勾起浅浅笑意,被拆穿的薰儿避重就轻道:“只是聊聊天。”
“你是酒过三巡,我还无菜无酒呢!关我数月,你也不怕我饿死了,半点儿东西也不给我。”
听此言,萧薰儿立即从纳戒里取来三坛李子酒来赔罪。
“和我闻见的桂花味儿不一样啊......”轻轻感叹一句倒也并不再诘难,夜澜揭开一坛便饮起来,“入口还行......”
萧薰儿不急,她安静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一旁,等她说话。
夜澜饮完酒,眼神变得迷蒙起来,望着黑漆漆的虚空。紫色的竖瞳早就掩藏起来,恢复成一般人的眼睛。
夜澜觑薰儿一眼:“虽然你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我得告诫你,如果要活得长久,好奇心不要那么重。我可以消除你的记忆,否则你只有被我杀死这一条路。你没有别的选择。”
薰儿笑:“如果是这样,那你大可以全告诉我再让我决定不是吗?”
“好像是欸,哈哈哈哈......”夜澜忽然也大笑起来。
然而片刻,笑声一凉,夜澜看戏一般看萧薰儿:“但你可能不太理解这个消除记忆是什么手段。你的所有和弥茵相关的记忆都会忘记,你会忘记很多人很多事,你也不会记得我,你也不会记得飞雪。并且提起她们的名字,你都会头痛不已,让你再也不能想下去。
你的灵魂会残缺,修炼也很快就会遇到瓶颈,而面对修为高出你的魂族高手,你也很难有还手之力。而身体死去之后你也无法复活。现在你还什么也不知道,消除记忆不必受太多苦楚,你可以好好想清楚了,知道那些所有人都不会记得的事情真的值得吗?”
萧薰儿不禁皱起眉头:“会忘记这么多,那我也会忘记萧琳琅?”
夜澜似笑非笑:“原来你的记忆里与弥茵相关的人是萧琳琅,是她告诉你的吗?”
薰儿被夜澜迅速反应的话一咽,眼眸沉了沉,还是决定将自己所知告诉夜澜,因为如果无论如何都要失去,那么自己也没有办法做出更好的选择,只有妥协。
萧薰儿摇摇头:“并不是琳琅告诉我。而是金帝焚天炎擅自留下前主人弥茵一道残念,那道残念借用我的身体在琳琅身体里留下了涅槃之力,离开时帮助我彻底收服了金帝焚天炎,事情的经过也都尽在于此了。”
夜澜狐疑地打量萧薰儿,洞察人心的眼睛似要看透灵魂:“涅槃之力是弥茵的残念给她的?”
荒唐!涅槃之力从始至终都在青圭身上,要是弥茵能涅槃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弥茵残念里。况且弥茵死得干干净净,哪儿还有残念留在这个世界。
可是照萧薰儿的说法,弥茵在这个世界已经出现了。可是为什么青圭还是凡身?
夜澜此时也有些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万年真的太久太久,在这具身体里觉醒也不过十来年,旧人旧事早就记不清了。这件事情到处都是疑点,她拿不定主意,况且有的事情不是她的身份能够插手的。
虽然兜兜转转换过许多个身份,沾染了无数因果,心性早就不比从前。
数月前未识得青圭的凡身,自己便犯了大错。萧琳琅那一命将夜澜身上的因果洗净,还她灵台清明,但因果不会消失,而是全全转嫁到青圭的身上。
因为青圭大人回来了,那么她就只有一个身份——龙灵绘。
龙灵绘生,奉青圭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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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澜原本也不叫夜澜,无亲无故,无名无姓,身世倒和飞雪很像,只是一只在蛋壳里就死去的螭龙。
青圭不忍,于是就地削下盛放龙蛋的山峰,携至天上另开一界,将山峰放在一团结实的云彩上。
随后用黄昏十分的漫天云霞在山峰空心的绘画了一头赤色的螭龙,使得她脆弱的灵魂得以留存世间。
而龙蛋则埋入山峰。待得一日,云彩的绘画全数在山峰石壁上映出,她就能破壳重生。
螭龙本性温顺善良,爱烟火,好布施云雨,接济黎民。
所以她总是喜欢随着云彩在天上飘来飘去,故意跑到人多的地方,给人间降下一场好雨。
青圭常来看她,还会带些朋友与她玩。
所以她总是要做些令人高兴的事情。
直到她飘到了一片极大的沙漠,下面有零零稀稀的人烟,却无比荒凉,她飘了许多日也没飘出去,每到一处虽然小小施雨一番,终究不能长久。
于是她就在每一处都停久些,让沙漠里留存些水源,方便过往旅人。
不知不觉,云彩下边总跟随一些人们,跟随她移动的方向迁徙。
每有降雨,人们便要向天感恩地朝拜,丝毫不抱怨赶路的疲惫,从未停歇脚步。一代人老去两代人长成,白叟黄童,家家牵着骆驼行进,路上说说笑笑,好不畅快。
淳朴的模样令还没经历世事的螭龙也感动了。所以螭龙都会在每处尽量停留得更久些,让他们得以休养生息。
后来是青圭提出来: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们,他们也敬奉你,不如我给他们造个地坛,让你定下来好了。
她答应了。
从此人们围着地坛聚居在一起,世代结合形成了供奉龙神的部落,那就是古代出云的原身。
这就是螭龙和那些人结下的因果。
弥茵忽然陨落,肉身不存,灵魂散尽,青圭立即舍半身而去大陆之外千千世界寻找弥茵的转生之法,再也没有回来过,也再也没有人来看她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没有任何准备就被轻易抛下了。
几千年来她从未急切地想要离开天坛,可现在她终于无法停在一个地方了,她终于想要做些什么。
然而云彩的绘画还未在石壁上完全映出,龙蛋也不会复生,螭龙的灵魂将久久封印在天坛,无法超脱此界。
螭龙停止了布雨,因为人族的香火和祈祝供奉微不足道,她要一心一意地留存力量期盼着早日复生,就这样满怀怨愤地在天坛等啊等。
螭龙没有等到青圭,也没有等到壁画的完成,却先等来了一个女孩。
她是部落唯一的司祭,受地坛恩泽,即以凡身侍奉龙神,烧香献祭,代民祈求。
可螭龙早就不理人族事,这位司祭只得求天坛降下云阶。
敢以云做阶,若是心不诚,便是有一秒担心脚下的路,云阶即刻就会轰然塌陷,司祭也将从天上坠落,万劫不复。
然而她却三步一磕,七步一拜,五体投地地匍匐身体,永远保持着对螭龙的敬畏和爱戴之心。
义无反顾,一阶一阶,朝圣而去。
十万次叩头,早已经衣衫褴褛,形销骨立,满面风尘。在即将踏上天坛时,少女打开背上背负的行囊,用为数不多的水洁手洁面,换上一身庄重的衣袍。
做完这一切,最后才上天坛,匍匐低头,跪倒在了螭龙的面前。
“龙神大人,饶恕我的不洁,只是请您降下神示。我们愿意为你献上百生祭,只祈求您平息愤怒。”
“我的愤怒你们帮不了我,你且抬起头来看看我。”
稚嫩的孩童音一出,令少女惊讶地微微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入目正是一副栩栩如生的螭龙壁画。只是这栩栩如生的螭龙却少了一双眼睛。
童声继续道:“如你所见,你们尊敬的龙神既不是神明也不是真龙,我只是一幅画。我想要从画里出去,却不得法,若是为你们降雨,我恐怕,一直都得呆在这里面。你走吧,让他们也都走吧......”
少女额头磕下:“您以前是我们的龙神大人,将来也会是。当我被选中担任司祭,我便将您置于我自己的性命之上,毕生都将以您为先。我可以帮您做些什么吗?”
螭龙迷茫地说:“可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你能帮我做什么,你只是普通人。”
少女跪在壁画面前,看了很久,问道:“您是否需要一双眼睛呢?若是龙神大人不介意,我可以将我的眼睛给您。”
“眼睛?只有眼睛?你看到的我只缺了一双眼睛吗?”
“的确只缺一双眼睛。”
螭龙惊喜地大声央求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很快就能出去了,那你帮帮我,请你一定要帮帮我,你以后叫我帮你做什么都行。”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哇哇,虐了虐了,这是我很久一起想好的。
下章接着虐,我还能写【吐血】。不是特别血腥暴力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