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薰儿萧媚各自看了彼此一场情绪外泄的模样,或者两位都默契地忽略了那点不自在,决定一致对外,对萧琳琅差遣来打发去。萧琳琅也一一接下,权当赔罪。
//
“咚咚咚。”萧琳琅曲起食指的骨节,三下错落有致地敲在渊盟总商号东家所在的主室门上。
“谁?”门内传出一道冷淡的女声,吐词字字清晰,像冰碴子砸在地上碎掉那么分明。
琳琅眼里闪过纠结,有些低沉:“缘缘姐,是我。”
里头女人的声音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温和:“琳琅啊,快进来!”
进入室内,里面是一派精致陈设铺张出来的奢华。但这样环境的主人却有着极朴素低调的外表,身形瘦削挺拔,气质清高。鼻梁上那副用昂贵的轻量金属打造的方框眼镜,右边腿架上镶的一条金链子,出奇的扎眼,给人留下难忘的精明印象。
这便是在乌坦城独树一帜经营着渊盟商号的大东家——萧缘。
萧琳琅进去之后有些沉默与萧缘对视,她犹豫的张了张嘴,仍然难以开口,于是想要从对方温和的眼睛里找一些勇气。她想问萧浅浅的事情。那些事情的背后或许另有内情,不知好坏。
她不希望将萧缘姐拉下水,但如果是坏事,即使自己不问也会有别人找上门来,自己已然身在局中,又怎么心安理得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什么也不承担呢?
“琳琅?”萧缘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睛带着温柔的关心问询,“你是有什么话不好开口对我说吗?”
“ennnn~嗯。”琳琅慢吞吞地点头,又陷入沉默的情绪酝酿。
“你要离家一个人出去历练的话都早早同我说了,现在分别在即还有什么话不好说?”萧缘戏谑的语气难掩海量的气度,镜片底下透露出睿智与信任,好像琳琅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情她都能纵容,都能收尾。
琳琅听到萧缘的话也抿着嘴唇笑了下,就是因为萧缘姐很好、太好,所以自己的心才不会那么轻松。她想直接陈述,昨天是进斗气阁的日子,她误入了水属性通道,在那里面看到很多名字,还有一个特别的名字,一句话。可是这样说,不好。
斗气阁里的事太奇怪了,牵系的东西并不是萧琳琅现在这个阶段能够看明白的,亦不是萧缘能够回答和解决的。萧缘姐姐只比自己大十三岁。
整理了一下心情,萧琳琅问道:“我想知道,萧浅浅是谁?她与我是什么关系?”
虽然萧浅浅说不是自己的娘亲,但自己在萧家的身份,就是记在她这一支的后人。
萧缘的脸上并没有被犯忌的不悦,她只是听到这个名字,眼睛不由地眯了眯。视线中萧琳琅的五官轮廓变得朦胧,她想在琳琅的身上看出另一个她所熟悉所怀念的人的特征,可惜没有。
“浅浅啊~,小姐的名字。琳琅还是第一次主动问我这些。”
萧缘并没有因为话题走向严肃而收敛温柔和笑意,她把琳琅的郑重和坚韧都看在眼里,了然地沉吟片刻。眼睛逐渐没有聚焦,出神望着琳琅空无一物的身后。
“我八岁跟随小姐在大陆游历了六年,小姐很亲善很聪慧很漂亮,修炼天赋也很高,她是个很惹人爱的女子。只一件事情想不明白,我们竟然会在出云帝国的边界处走散了。
一年后再见时,你便裹着襁褓睡在小姐的怀里,而小姐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小姐嘱我,把你带回萧家教养养 ,护你平安长大,之后便很快香消玉殒。
加玛人的习俗不允许火葬,尸身又经不起八月的天气和长时间的舟车劳顿,带不回乌坦城,我便在靠近加玛帝国的土地上给小姐采了风水,就地安葬在塔戈尔大沙漠北端,绿洲城里的裘山上。
事了我才带你回萧家。但是加玛帝国和出云帝国很快在交界的地方开战,持续十数年,两国关系敏感,我原是出云人,因此更不适宜抛头露面,也就这么多年都没有带你去祭拜......”
琳琅听完,心里揣揣。萧缘姐的意思是认定我是萧浅浅所出的孩子吗?然而自己却记得萧浅浅说......她不是。
“所以萧浅浅是我的母亲?”
“嗯......是。”
“那我的父亲会是......?”
“不知道。”萧缘的语气变得有些冷滞,“我没有见过小姐身边有亲近的男子,小姐也从未交代。她......把心都放在了你的身上......”
冷滞的语气又变得平静。
“......”萧琳琅吸了一口气还是嗫嚅,没有说话。
“好了,说完了。”萧缘恢复先前的状态,关心地问,“你决定好往哪边走了吗?”
“之前没有想法,现在......”琳琅垂眸笑了笑,再抬眼便是心目一致的坚定,“有了。”
“向东北行,去塔戈尔沙漠。”
......
琳琅出来,最后看了一眼门口牌匾上隐晦的设计,采用的正是“渊盟”两个古老的象形结合。
乌坦城有三大家族,除了萧家、加列家分管地上的坊市摩擦较多外,奥巴家则垄断地下赌场,再加上帝国米特尔家族手下的一支米特尔拍卖行的分行。大家各自拓张自己的势力,不能说排外,但按道理这块蛋糕已经划分殆尽了。
可萧缘姐却在这种环境下从散户隐忍发家至今,硬是咬下来一口,渗透四方利益,让渊盟的存在成为不可或缺。而渊盟虽传有神秘背景但从不争权,在商言商、低调经营的作风,使它吸引了无数外来的中立人士投靠,渊盟也一直维系着自己作为独特的和平中立地带。
//
外面是个艳阳明媚的大晴天,琳琅走到萧家与加列家各自辖下坊市相接处,不等转弯儿,就听到那边儿叫着“回春散”的销售,人头攒动,买卖的杂声汇在一起震耳欲聋,与自己这边显得冷清的萧家坊市却是是呈鲜明对比的。
光听着人声都这样拥挤,想必路上更是围得水泄不通。可居然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愣是开出了一条宽敞的贵人行道来,
琳琅好奇的视线就撞进了一乘大得夸张的由六个壮汉肩扛的彩帏竹轿。粉色的透纱轿帘随风撩起,使轿子里本就显眼的人更加暴露人前。
一个男人倚在竹轿里的,雪白的胸膛上披着二品炼药师的长袍,那人拢了拢滑下去的袖子,却任由上衣放浪地敞至腰腹,丝毫不顾及现下乃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而他的手边还攀着一位衣衫暴露的俊美少年,少年挂着温雅嗔怪的笑,贴着身子,跪坐在一旁为男人侍酒。
街上的姑娘家纷纷臊得撇开脸不敢看,琳琅倒是偷偷瞄了瞄这一对,啧,轻佻是着实轻佻,但没想的那么猥琐,长得都挺不错,属性分明的,cp感配得一脸,就是老错觉这人是不是有点儿眼熟。
饮酒的俯仰之间,男子慵懒的抬眼,隔着轿帘与琳琅对视了一瞬。他顿了下,原本欢愉的心情忽而变得阴晴不定,满盛的酒盏就在二指间裂出一条纹路,石榴色的红酒液顺着裂缝流出,一条酒痕从手上蔓延进袖里。
“公子?”少年小声呼唤,想为柳席擦拭却被躲过。
柳席不禁发出嘲讽的轻嗤。他起身,一手扔下的酒盏,把少年手里的酒壶夺了过去,另一只手将脑后的头发拨到胸前梳理,挡了挡雪白的风光。
柳席踩在抗轿人的肩膀上,乘风借力,落到萧琳琅的面前,说:“姑娘,你叫什么?我见你面熟,是不是在哪儿......”
这个腔调,这个声音,这老套的台词,嘶——那个自来熟的兔儿爷?
琳琅惊得一退,他难道认出我来了?!不能吧!
我现在的打扮是个姑娘欸,大兄弟,两次都这么冒失?!你不能这么快换个性别又看上了吧?!
琳琅为自己即将或者已经陷入的搭讪感到一种抓马的“猿粪(缘分)”。
果然,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是吗?!
“额......没有吧,公子,”琳琅尴尬地龇牙,笑也笑不出来,“我就看您面生得很呀......”
“是嘛,呵呵。你与我一故人甚是相像,只是他......”
“只是他不及姑娘斯文,不及姑娘沉静,”柳席进一步。
??琳琅快速地眨了眨她单纯充满疑惑的卡姿兰大眼睛,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步。
“他伶俐得很,狡猾得很,又腼腆又清狂......他,的确不是姑娘。”柳席继续往前走,“只是我与他相逢恨晚,未能把酒谈欢,以后恐怕都再也不会见了,心中有憾。姑娘可代吾友饮一杯无?了在下心愿,柳席感激不尽。 ”
大人常告诫孩子,不要拿陌生人给的东西,更不要说是吃喝饮食的东西。琳琅自然要拒绝。还聊什么聊,理什么理,走人不就行了?!他敢拦?
然而柳席轻弹纳戒,两樽透明的琉璃盏摊在掌心,他飞快地将酒壶斟满红酒,推到琳琅的眼跟前,任其取饮。
啊这,赶鸭子上架赶太快了叭,没有佻薄的自觉,反而拿着一双赤忱的眼眸看人,看得人不忍心说拒绝的话。
我呸!明明这男人青天白日地,还在大街上许多姑娘家面前敞着上衣裸露身材,放荡轻浮至极,居然还敢摆出那副天真地赤子模样,啧,简直不要太疯。
“大兄弟,大兄弟啊,俺......俺们是真不会饮酒啊......”琳琅一声比一声喊得响亮,她还纠结得一脸娇羞,抓挠着自己后脑勺没有束紧的头发,炸毛得像个乱蓬蓬的鸡窝。
仿佛有碎裂的声音,原来是柳席的表情,他的眼睛似乎被一种来自黄土高坡上的泥巴风给刺痛了,冲得他瞳孔微缩,酸得不行。
琳琅端着一口粗犷的北方乡音,说完她自己都要入戏了,她现在就是村东头窑洞里面住的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大丫。铁了心的“婉”拒,用魔法打败魔法。
“呵呵,既然这样,那不叨扰姑娘了,后会无期。”柳席咔咔两下又飞落到自己的轿子里,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