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当年和那位杰克王对决的时候，玩的也是铁道A吧？”

斑驳的血渍染红林墨的半张脸，冷汗和鲜血沿着下颌线凝成一滴摇摇欲坠的红色水珠。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关心以前的事？”

弗斯特接过一旁递来的白毛巾，细致擦着双手，但黏腻的触感和残留的深红像摆不脱的印记深深烙在他皮肤上，怎么也擦不干净。

“不，我只是觉得自己挺赚的。当年鼎鼎有名的实业老大压上自己的一切才和弗斯特老板你赌上一场，而今天坐在你对面是我。”

林墨的声音逐渐虚弱。她的伤口穿过了动脉，没有急救和药品只会不断失血，江月辞临时拆下的松紧绳扣只能暂时充当一下止血带——这意味着她必须在一个小时之内决出胜负。

“老板，下一局是我洗牌。我这辈子从小到大运气都不算好，本来以为今天老天开眼，运势会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站在我这边，但好像，是我错了。这一轮江月辞不能上场了，是我和你1对1。让我们最后公平地赌一次，可以吗？”

林墨摇摇晃晃站起来，单手撑着椅子，另一只手扶住自己的筹码盘顺着桌边轨道往前推去：

“我这里的筹码，还剩1900点。All in，来吗？”

弗斯特凝视着分数牌不语。每一局，他都会记住每人下注的数额，他知道到这一轮，林墨手中还剩1900，自己还剩1100，如果自己陪她玩全押，那么这场的筹码和就是3000。

假设林墨真的取得了这一局的胜利，她的分数就会来到8500——现在自己的分数，恰好也是8500。

这是单纯的巧合吗？

还是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布好了局？

但不论怎么说，一轮结束且有打平的可能，这确实能解释对方现在想All in的理由。且对于主家来说，胜利和平局并无区别。

“可以。”弗斯特难得泛起了探究的心思。既然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那么无论是怎样的局，他都无所谓奉不奉陪。

弗斯特也伸出手，把托盘向前推去，摆放到位。

“哗啦——”

碰撞声中，两只筹码盘双双翻倒在地，几十枚花花绿绿的筹码四散滚落。

意外的发生太过突然，等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把摔倒在地蜷缩着的林墨拉了起来。

弗斯特看到着乱糟糟的一幕，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扒开正做着整理工作的侍者和荷官就亲自蹲在地上检查筹码和托盘。

江月辞此时不便上前，只得用眼色询问林墨是否有碍。好在林墨趁着别人不注意。轻眨了下右眼作暗号，叫她放心不少。

“老板，1100点都在这里了，没问题。”

弗斯特捻起一枚塑料币，托盘上的数字立刻跳到“1000”。他摆回去，数字又回到“1100”。

他这样来回试了几次，确实是没有问题。

方才他是在看到那侍者在林墨打翻盘子的第一时间就将林墨拉，应当是做不出什么动作来。但当面动小心思，真当他连一丁点戒备都没有不成？

“来，去换新的，就按照现在盘上各组筹码的数量，准备套一模一样的。”

把自己的筹码盘塞给荷官，他踱步到林墨面前伏身睥睨：“林小姐，希望你还记得作弊当场被抓的后果。”

“当然，看来老板你也没有忘记，那就太好了。”

林墨没有退缩之意，镇定端起纸杯抿了一口橙味补充剂。虽处于下位，她此刻的气势却丝毫不输，两人间剑拔弩张的紧张形势一触即发。

“第十局，下注完毕，双方全押，请林小姐洗牌。”

林墨接过牌，仔细清点过一遍便开始最后的洗牌。她郑重挑选了四张公共牌，盖在赌桌正中间，给桌上三人各发了四张牌。

由于江月辞的筹码在上一局已经用尽，所以该轮她无法出牌，这本该流到她手上的牌现在统一面朝下聚成一摊，留待最后统一回收。

第一张公共牌在荷官手下翻出，“5”，是偏小的数字牌。

弗斯特看了眼自己初始的四张牌：“3 9 10 Q”，手中抽到的第一轮四张新牌分别是“8 J Q A”，决定按照之前的习惯，先保留更容易在最后凑出铁道的大牌。

这一局，林墨的目标无疑是取胜。那么她首先考虑的，就一定是凑7分的黄金铁道，其次是6分同牌。由于上一轮自己和她双双爆牌耗尽了赎罪券，所以她用A牌凑铁道的可能性非常大。

那么对自己来说，就必须凑不带A的黄金铁道。

看着自己手里那张A牌，弗斯特明白自己不该留下A，反而应该留普通牌等待更多公共牌的翻开才是最优解。

但那种从中局开始出现的危机感仍旧存在于他四周，叫他时刻处在一种惴惴不安的泥潭中。

最终，他还是想留下“8 9 10 A”四张牌。

“老板，你这局拿到A了吗？我现在右手的这四张是准备弃的牌，里面有一张A。不如我们额外补充一个规则，大家都不拿A牌，只看谁凑出来的牌型大，如何？”

林墨突然出声，冒出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弗斯特看着她右手上那四张纹样一致的卡片背面，不知道她这个时候提出要改规则是用意。

如果这是她真实的想法，那么就相当于主动放弃用A牌给自己施压的天然优势。这不太可能。

这个时候，林墨的牌晃动了一下，这个动作自然没有逃脱弗斯特的注意。这个微小的幅度忽然让他一阵狂喜，他捕捉到了林墨这瞬间的想法——她在故作镇定。

第六、第七局时，他就观察到了林墨的一个致命问题——只要是心慌的时候，她的拇指就会无意识摩挲食指的第二关节，特别是心口不一却不得不说谎的时候，这个小动作就更为明显。

也就是说她此刻是在诈自己，无论自己是否同意，她都想让自己相信“林墨手中没有A牌”。这是为了保证自己现在敢把A牌握在手里而不是扔掉，以此让她在最后能有施压的余地？

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弗斯特刚想和林墨聊一聊，确认这一信息，却又有了另一个猜测。或许她这句话的目的是套自己话，从自己的态度来推测自己手中现在是否有A牌？

于是他没有出言试探。想知道林墨的牌型，他大可以用手段直接看牌，没必要现在和她打太极，多增加暴露自己的风险。

“林小姐，对局到现在，改规则可不合规矩。”

弗斯特果断将自己的弃牌扔了出去，并不接林墨的话茬，只交叉双手等待下一轮次。

*

“第二轮，公共牌：7。无人加注，开始走牌。”

带着对林墨刚才那话真假的怀疑，弗斯特抓准她看牌的时机用小指调整了下酒杯的角度，杯底反光顺利组成林墨手牌的花色。

虽然这一局由于江月辞的“缺席”导致三分之一的牌不能被他关注到，但只要能看林墨的牌也算够用。

......没有A？

这实在出乎了弗斯特的意料。她不拿A是想整什么幺蛾子？还是说她刚才那轮根本没见到A牌，那段话只是空诈？

几秒后，更加离奇的一步出现在弗斯特眼前。只见那四个数字边明晃晃出现了字母A，停留了一秒，不多不少。几乎像是故意用这个手法把牌展示给他看，这张黑桃A迅速出现又消失。

“老板，我这局不会留A牌。关于我刚才的提议，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弗斯特不自然的右手被火烧似得弹回，视线难以置信地瞬间碰撞上林墨含笑的真诚眼神。

“你......”他几乎卡在喉咙的话还是没有出口。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看牌的？这一局？后半场？还是再之前？

既然都知道了，那为什么不抓自己出千的证据，反而还在明知劣势的情况下继续这赌局？

不对，冷静一下，她的目的是赢，抓出千没有意义。况且她最多也不过是知道自己能看牌，到底用的什么手段大概率还没有暴露。

所以她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敲打”自己，仅此而已。

但是自己刚才的反应大概已经落入了她眼里。还是小看这个新手了啊，居然能在几局时间里在把自己这个主家的优势破解到这个地步......

“你不用这么和我说话。不管你玩什么花招，我都不会接受你的新玩法。”

弗斯特心生一股烦躁，粗粗将林墨的话挡回去，回忆着他刚才看到的牌型。

6,8,10,10。这是林墨现在的手牌。

看牌型的话，公共牌现在是5和7，难道她是想凑从5到J、无A的铁道？如果她真是这么想，那么她的容错可是0啊！只有明确知道剩下两张公共牌是什么、以及第三轮各自能拿到的牌，才敢这么玩。

等等......这一局，是林墨操牌！

弗斯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那是他从开局以来就没有往林墨身上想的方向，此时的一闪而过却让他豁然贯通，作为那个唯一的可能串联起那些他没想通的问题。

难道林墨......也在出千？而且，她在洗牌时就做出了自己想要的公共牌！

是什么时候......

弗斯特呼吸粗重，脑内将后半局开始一幕幕的场景相片般回放、细看。医务室里她们用了碘酒和杀菌液，回来时手里攥着两支棉签，第九局林墨爆牌后有血蹭到扑克上，二十分钟前林她还喝了手边那杯橙色的水，袖口也“不小心”被浸湿......

他扭头看向筹码台的方向——那两支“碘伏棒”早已在刚才筹码翻倒的混乱中掉落在地，沾染褐色的透明短棍中的液体分明不翼而飞。

“你和我玩这套？”弗斯特努力保持平稳的语气下是被戏耍的咬牙切齿。

他的话表面上十分跳跃突兀，但林墨像是会读心般顺畅理解了弗斯特的意思：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你们医务室东西这么全，居然还有淀粉杀菌液。”

林墨把“淀粉”两个字念得格外重。

淀粉？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提示，弗斯特立刻明白了她的手段。

先用红棕色碘酊替换碘伏棒的内容物，装作是血趁乱涂在牌面上作为标记，再在洗牌时混进早已准备好的淀粉，使需要的牌在化学反应下呈现出蓝色与染血的牌区分开来，最后用衣袖吸满含有维生素C的水，擦拭并彻底还原蓝色痕迹......

真是难为这姓林的了，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演这一出低级魔术来！

“林墨，你胆子不小啊，不怕今天把手指交代在这？”弗斯特的面目隐隐显出阴鸷。

“啊，我有做什么吗？我难道不只是在夸南风台的设置齐全吗？”林墨语气丝毫不慌，谈笑间自如应对，暗示提醒道，“我们现在可是第二轮走牌阶段，老板你为什么突然觉得我会被砍手指？”

所以她刚刚才会给自己看那张A牌，就是为了告诉自己她知道牌桌上的主家也动了手脚？

如果自己想提出对林墨出千的怀疑，就势必要暴露自己在暗中读牌，否则自己怎么会在未开牌的时候“无端”怀疑到林墨身上？

怪不得她敢玩这么容易留下痕迹的千数，原来是连自己的手段都考虑进去了，真是好算计！

就算万般焦灼，弗斯特此时也只能按捺住心中躁动，默默等待下一轮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