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接下来,就是正式的第一局了。怎么样,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
在铁道A这种玩法下,作为主家的弗斯特语气十分放松。相对地,几乎零基础上场的林墨就不那么轻松了。
“谢谢,但我们准备好了。”
林墨咽下一口紧张,在裙摆上压住自己略微颤抖的手。又是一次下意识的抬头,她看到江月辞的眼睛里全是鼓励,又举手朝自己比了两个动作——
“原地待命”“我去探路”,是外区用过的两个战术手势,她记得清楚。
翻译一下就是江月辞让林墨等下按自己的节奏来就好,操心的事交由她去做。
林墨闭眼重重吐出一口气,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完全调整到能够迎接高压的镇定状态。一副牌,一双手,她的确不会那些花式招数,但真正洗起牌来却出人意料地稳。16张牌很快被分作四组,背面向上分别摆在了三人面前以及公共牌区。
“请下注。”
......
“请从江小姐开始走牌。”
......
“第三轮换牌完毕。”
......
“第一局,赢家江月辞,胜利积分500,筹码三家分别为400、400、500,总计1800分。”
随着大屏幕上“江月辞”下方数字从原本的0上涨到1800,林墨努力藏住的提心吊胆才暂时消下去些。
这第一局作为开场,还是比较“和平”的——江月辞在林墨洗牌的中立局作为庄家扔出了400点的点数“投石问路”,弗斯特也乐于以500点来接招。
意料之外的是,这一局除依令求稳的林墨外,剩下两人也是主动放弃A牌,转而凑普通铁道和同牌,导致开牌时出现场上零A牌的局面。
最终,运气稍好的江月辞以1小分的微弱优势拿下胜利。
第二局,洗牌权来到了江月辞手里。52张扑克牌上下翻飞,林墨注意到这次她手法变了,似乎混用了好几种洗牌的方法,不单使用常规的鸽尾洗牌,还以极快的速度将牌堆交叠抽取完成数次打乱重组。
这一次下注时,弗斯特显然对江月辞有所顾忌,只抛出2枚50点筹码。林墨和江月辞分别出到200点的上限。
而事实证明,弗斯特的选择似乎是正确的。这一轮场上只有弗斯特牌组中出现了A牌,但他并没有凑出铁道。江月辞最终组出四同加三同,小分达到了5分,这也是除去铁道外,理论能达到的最高小分。
这一轮后,江月辞的积分来到2800。
“多谢江小姐手下留情了,如果这盘我不小心凑到铁道的话,可要吃处决了。”弗斯特一点没有拿0分的沉重感,手捏着筹码,语气一如既往乐呵。
林墨琢磨着他的意思,其实也知道他早就看出来江月辞所动的“手脚”。但他好像又并不介意,否则在洗牌时就应该用抓出千的态度来处理。
“是你最后主动放弃了赌铁道的可能。”江月辞淡淡回。
果然,刚才的这一局,在他们两人眼中已然是明牌玩法。再往下想一步,林墨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他们的想法:和自己提议三人轮流洗牌一样,这游戏单纯凑到铁道的概率并不低,能够“操作”的空间又极少。
如果当真一丝孔隙都不留,就完全变成赌运气的玩法,这是他们都不愿看到的。
自己退一步,可腾挪的空间就会变大。两边各退一步,就是签订隐形条约的过程。
“所以你们今天,就是江小姐出手和我来赌的策略?这可不怎么有趣喔。”
弗斯特露出一幅深表遗憾的表情,端起手中酒杯让侍者上前添酒:
“这样吧,给江小姐一个小小的提醒——下一轮,我会拿A。并且下一轮,会出现爆牌。”
他的眼角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
洗牌的哗啦声再次响起,弗斯特手中摸着扑克,心里却在衡量江月辞在刚才两局里的表现。刚才他一直留手没有认真去玩,目的就在于观察,观察表情、观察动作、观察战术。很明显,江月辞如他所料选择了和他1对1的玩法,摸牌的手法非常“规矩”,也显然在按照经典玩法控制局面。
从洗牌权优势到庄家压点数,从开局抢先到无A大牌,都是铁道A的通解。但是很可惜,他今天并不准备和她慢慢玩过家家。
这一场赌局,其实他已等待很久了。所以一个小时前江月辞找到他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惊讶——江月辞居然会主动南风台“自讨苦吃”,并且在自己提出只接受铁道A规则的时候,也没想到江月辞真的敢赌。
为了帮别人愿意和我玩命?
对不起,我会让你连玩命的机会都没有。
弗斯特将四叠牌往台上一分,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等待林墨推出显而易见的100点。
“林小姐,100点。江小姐,100点。”荷官果然报出弗斯特预料中的数字。
他微微一笑,同样将一枚100枚的筹码放至面前。
100点?不该是200点吗?林墨看到这一枚100点的筹码,心中直接生出一种怪异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她们的掌控。
她瞟了一眼江月辞仍旧平静无波的脸色,摸不准她此刻淡定的外表下对这个情况是否同样心有疑惑。
走牌、开公共牌、再次下注......「下一轮,我会拿A。下一轮,会出现爆牌」,弗斯特的声音在轮次更替中诅咒一样萦绕在林墨耳边,让她摸牌的手数次颤抖。没有,没有,还是没有!马上就要进入第三轮了,她一张A牌都没有见到。
难道他真的,要把三张牌都做给江月辞?她的目光不自觉被赌桌中央那三根冒着寒光的尖刺吸引而去......
“林小姐,到你了。”弗斯特的声音幽灵一样出现。
她猛地回神,发现此时场上已经到局尾了,第三张公共牌翻开,是字母J。她硬逼自己静下心,在四张牌中选定自己三张最好的牌型组合,盖住牌面,推出——
是啊,最后手牌都是由持牌者自己选择的,最终一轮也是8留4、4选3,只要江月辞自己注意,就根本不会把A牌捏在手中,所以弗斯特操控场上“爆牌”的概率实际上理论为0!
林墨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整局的情绪都被弗斯特带跑了,连这么明显的谬误都没发现,自己将自己绕进了思维的死胡同。不过这个问题应当只会出现在自己这边,毕竟江月辞手中是实实在在的牌面,不可能和自己一样犯低级错误。
她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在荷官的口令下翻开三张牌。
那么这一局就结束了,虽然是弗斯特的胜利,但他只会得到800的积分,完全在可接受的......
“江小姐,我说对了。请吧。”
什么?林墨难以置信地看向江月辞手边那三张牌——她看得清,那明晃晃是一张、两张、三张字母A。
为什么?什么意思?她双手按在台面上,整个人弹一样地站起来,眼睛里的质问毫不掩饰地瞧向江月辞,像是想从她紧闭的口中一直瞧进她未知的心底。
如果是一张A,她兴许可以接受,因为江月辞或许想赌弗斯特打反逻辑的可能,那么出A赌赢面也是能说通的。但是三张A?这是在弃权认输吗?有什么理由可以主动保留三张A?是为了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弗斯特会控牌?可她并不需要啊。
林墨头脑发晕,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一把闷火烧在心头,将所有杂草一样胡乱冒出的猜测都烤干。
“你这么快就明白过来了?”弗斯特忽然说了一句深意莫名的话。
明白什么?
然后林墨反应过来,这话不是对着自己说的。
“我早就该想到的,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和我玩牌。”
江月辞说话间站起身,主动接过荷官手中代表惩罚的□□。她自己捣鼓着转盘上的指针,试了两下确认过这道具的确没被动过手脚,便把东西送到林墨手中。
“来吧,看你的运气了。”
她的语气状似轻松,不过听到这句话的林墨并不能接住这份“轻松”。
“为什么?”林墨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她知道今天场上一定会出现爆牌,但她不能接受在这一局、这副牌中,出现这样三张戏弄般的A。
明明可以逃过,明明可以换牌,为什么还要出三张A?你在对谁投降?
“林小姐,我说过,赌局中不允许相关交流。”
林墨咬着牙,死死把自己的话咽回去。因为在弗斯特警告她的时候,江月辞借着转盘的遮挡,在她手心写了几划。
那两个字是——“信我。”
江月辞的手指动得很快,她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也无从认出笔画。只是江月辞此刻看她的眼神,和当时在山洞里面对沙蜥时,伴随手心触感抬头望着她的眼神如出一辙。
所以她的心倏地定下来了,那不是一种理智对感性的压制,而是另一种身体中潜意识在情感上映射出的信任。
“来转一个。”江月辞手中的转盘塞进了林墨怀里,她的尾音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温柔。
于是林墨的手指搭上盘中央的指针。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那些不断翻涌的情绪组成分别是什么,她觉得自己也不用知道。她一直是这样的人,假装冷静、强装冷静,用一种自我催眠式的理智应对一切从外部席卷而来能覆灭自己的问题,以此逃避知觉上的痛苦,如此十八年。
但她这次没能成功。
转盘上的字样用倾斜的角度扼制呼吸,平滑冷硬的金属灼烧她的食指,她知道自己此刻必须动手不可。这是上家选择惩罚的权利,这是规则加诸于她的义务,这是此刻只有她能做的事,也是一件完全不由她掌控,却要通过她的手决定另一个人生死的事。
同样是在此刻,她突然悲哀地感受到规则中“处决”二字的含义。
现在是她,在对江月辞执行处决。
1、2、3、4......16,转到致命伤的概率是3/16。她脑子里代表理性的那部分荒唐地跳出来,吐出一个毫无意义的概率数字。
是的,毫无意义。因为她此刻正在心里重复着对自己说,概率是百分之零。
概率是百分之零。
林墨的手指搭上盘中央的指针。
她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