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娜日迈带着杨泠一行人回王都时,‘傅琴’一队人也早早抵达了京城。
潘佑将‘傅琴’带回潘府,对‘傅琴’道,“傅琴,这几日你便歇在我这处,待我禀了圣人,她召见你后,再重新看你住在何处。”
‘傅琴’下了马车,点点头,“有劳。”
他与重雪一块进入一处院子里,屋里一应俱全,潘佑安置妥善,而后离开。
‘傅琴’也让重雪退下,自己慢慢进入屋里,一进屋,他就抬起手用力按了按额头。
自从离开莺歌镇的那日起,‘傅琴’就每日头痛发作,这股莫名的头痛,总会伴随一些记忆浮现在他脑海里。
‘傅琴’每一日,都会见到一些短暂的,少年傅琴与杨泠的过往,一开始,他被这些过往震惊,不敢相信画面里出现的杨泠,会是那样一个人。
‘傅琴’觉得这些一定是少年傅琴的臆症,幻觉,不曾存在的事,可随着记忆逐渐回拢组成一个完整的画面,‘傅琴’内心大为震撼,心神在最后受到极大的影响。
当他见到少年傅琴给杨泠下毒时,心情是愉悦的,当他见到少年傅琴给杨泠缝制衣裳,洗手做饭时,他是愤恨的,怒其不争。
“这绝无可能,绝无可能,今生的傅琴,竟如此可怜,竟臆想出一个如此的杨泠来安抚自己?”
‘傅琴’认为,少年傅琴这些所有的记忆,全都是假的,他决不承认,少年傅琴遇见的事。
他前世所有经历过的记忆,在与今生少年傅琴的记忆,疯狂地争夺地盘,他的头痛也就越发厉害起来。
‘傅琴’开始害怕每日的醒来,反而期盼每夜的入睡,唯有入睡,见到那些日子里,莺歌镇杨家村,少年傅琴与杨泠过往的种种温情画面,头痛才能得到缓解。
可睡梦中,他又能清晰感觉到脑海中两股隐隐对抗的力量。
往往在天将亮时,‘傅琴’被这股相抗的力量疼醒,一疼就是一整日。
少年傅琴的情感深深影响了他,‘傅琴’一进屋里,抬手按住脑袋跌跌撞撞走向床榻,他要入睡,要快一点入睡,可头痛剧烈,疼得他咬牙跪在床榻边,低声喊道,
“这何其不公,何其不公,为何我的恨意没能让他好好感受一下?为何他的那些可笑的,无能之事却能影响到我?杨泠该死,她本就该死。”
随着‘傅琴’心中对杨泠的恨意浓烈起来,头痛骤然变本加厉,最后‘傅琴’痛得流下眼泪,大声承认,“我,我去找她,我将她找回来,不再恨她,不再离开她。”
头痛消失了...
‘傅琴’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脸、身子,最后惊喜地笑起来,“原来这样就可以不再疼下去。”
他松缓下来,心中不由又开始恨起杨泠,“这该死的杨泠...”
可惜就在恨意泛起的那一刻,头痛再次袭来,‘傅琴’毫无办法,只能停止恨杨泠,不断骗自己,与杨泠一路过来的日子,应该是少年傅琴的真实记忆,虽然不是自己前世的记忆。
头痛有所缓解...
‘傅琴’双手置于身侧,用力拽紧,口中不住暗骂,“无能,无能,傅琴,你实无能。”
入夜,‘傅琴’陷入沉沉梦中,他借着少年傅琴的眼睛,又看见了杨泠。
他看见杨泠低头写和离书,而后抄书,而后背书,他喃喃自语,“不可能,绝不可能,杨泠自小失亲,吃着百家饭长大,能活着就不错了,怎可能有钱去读书?”
他看着杨泠将赚到的银子,拿回家交给少年傅琴,少年傅琴嗤之以鼻地转开头,冷面甩脸色给杨泠,杨泠依旧温和笑着,极其包容他。
‘傅琴’不由再次吃惊地,“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杨泠其人,性子狠厉,对不臣服自己的人,下手狠毒,绝无可能如此待人。”
他不由回忆起前世的自己,那是书中的‘傅琴’与原身一起度过的日子。
原身怒骂、殴打,抓着他的头发将他从病床上扯下来,一路拖到厅里逼着他拿钱出来,最后,见再榨不出他的钱,原身赌红了眼,将‘傅琴’卖去倌楼。
陈朵带人来的前一夜,原身盯着‘傅琴’看了许久,而后兽性大发,朝他扑来,他拼命挣扎,哭声求饶,最后痛苦地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他‘死’之后,发生什么,他最清楚不过,他没有死去。
原身强迫他的那一晚,他胸口呕的血块堵住了气脉,他不过是昏死过去而已。
可是原身狼心狗肺,见他死了,索性将他扔去山里。
而后...而后,农妇之后,‘傅琴’眼角滑出泪水,继续回忆,他被苏茜救下,藏在山中,而后,他得到重雪的权势,又结识了钟然。
哦,钟然,前世他最趁手的一把刀,一个一心为民的孤臣。
回到容城,为了报复傅家仇家,‘傅琴’不惜牺牲色相,勾引一个又一个贵女,为自己达到目的。
‘傅琴’亲眼看着仇家一个一个倒台,大快人心,这还不够,他又暗中命人,对这些仇家全施以极刑,连其家人,包括孩子,也不放过。
报了仇后,因他的毒辣跋扈,逐渐传出风声,引起了珍宗的注意,‘傅琴’急于找到容身之处,与之前勾搭上的贵女们剥离抽身开来,又打起了钟然的主意。
果然,单纯的钟然被‘傅琴’所骗,真心娶他过门,‘傅琴’躲过一劫。
可‘傅琴’曾经犯下的一切罪恶,总要有人承担,前世的重雪,眼底哀伤看着所有的一切,沉重地叹了口气,为他认下了所有的罪恶。
而‘傅琴’,借助钟然,完美地隐藏起自己的所有丑陋,避开了珍宗对他的怀疑,可他再不是从前那个清澈的少年。
‘傅琴’不住回忆前世,他于无尽的暗夜中,隐隐察觉里面有一双眼睛,也在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记忆。
所以,今生的杨泠绝无可能如此,少年傅琴遇见的,一定全是假象,假象。
毕竟,他经历的,才是真实的一切啊。
他必须劝服少年傅琴,不要再执着相信那些虚假的画面了,好好与自己同体同魂,好好寻找杨泠复仇,这才是真的。
这个念头一起,‘傅琴’又被难以忍受的头痛生生痛醒。
‘傅琴’被找回来了,珍宗很是高兴,不日就召见‘傅琴’。
‘傅琴’一大早就收整好自己,与潘佑进入皇宫内,珍宗下了朝,急急唤来‘傅琴’,看到‘傅琴’那一刻,珍宗眼眶微红。
少年郎身姿清俊,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白皙俊秀的面容上依稀能够看见傅文的影子。
傅文啊...傅文,朕此生的,唯一知己。
珍宗恍惚片刻,回神感慨,“傅琴,你长大了许多,朕见到你还活着,真好。”
‘傅琴’低下头,藏起眼里对珍宗的恨意。
就是眼前这个人,曾得他傅家关照,却屠戮了他傅氏一族,使他成为最可怜可恨的人,现在,在他面前,她怀念从前,何必如此?
“朕知你心中定怨恨不已...”珍宗上前扶起‘傅琴’,‘傅琴’不肯起身,只仰起头眼眶微红道,“罪民怎敢?”
前世‘傅琴’与珍宗打交道一辈子,他太熟悉珍宗,知道珍宗喜欢怎样的他。
珍宗喜欢,清朗,干净,温文尔雅,依如傅文的他。
珍宗叹口气,直起身,双手负于身后,边转回身边对‘傅琴’道,
“你不必多说,朕心里清楚,可即便你恨朕,朕也不会怪你,朕无谓你心中如何想,朕只是愧对傅文,想在你身上弥补对你母亲的愧欠。”
“并非如此,罪民着实不敢怨恨圣人,罪民母亲一案,是受奸人所害,并不是圣人的意思,罪民全都明白,是母亲不慎,与逆臣过于亲近,才被人陷害,”‘傅琴’凄凉道,
“圣人能记着母亲,罪民,已是很感激。但罪民母亲不该是这样的人,罪民恳求,请圣人为我母亲翻案。”‘傅琴’哀求着。
“朕从未停止过为傅文翻案一事,只是...”珍宗又叹一口气,“你先起来,傅琴,朕向你保证,定还你母亲一个公道。”
“多谢...圣人。”‘傅琴’流下眼泪,小声哭道,心中却对珍宗冷笑不已。
前世,珍宗也是这么说的,可她虽确实有心,到底在最后,也没能查出真相,究竟母亲案子的背后,是怎样的真相,他至今不知。
珍宗却陷入往事回忆不断,“孩子,你也是在朕眼前长大的,你出生时,朕还亲自去傅家抱过你,你与朕,本不该生疏...”
‘傅琴’漠然地想,那又如何呢?在愤怒面前,她依然将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一家,全判了死命。
珍宗想起往事心绪起伏,她又道,“好孩子,朕欠你一份天大的情分,罪民?谁说你是罪民?你是朕看着长大的,如同朕的孩儿,如今你没有了家,朕就给你一个家。”
珍宗这话过于突然,‘傅琴’骤听见这话,眼里倒是流露出一丝真的惊讶,这倒是奇怪啊。
前世,他也被珍宗收为义子,可那时候,珍宗的这个决定来的并没有这一世这么快,那时候,因为他是被重雪带回来的,或许重雪先前在宫中讨好欢君,惹了正君厌恶。
是以,正君不许‘傅琴’和重雪更多的接近珍宗,而珍宗,彼时因为女国时常起的战事,成日地焦头烂额,无暇顾‘傅琴’这儿。
到了后来,傅文忌日,珍宗思念故人,才下了道旨意,要收他为义子。
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那时候,他在容城的名声已狼狈不堪,这个义子的旨意,不过像一张遮羞布,使钟然娶他,不至于被嘲笑得太狠。
“罪民...受不起此荣恩。”‘傅琴’垂下眼帘,禁不住想笑,这是为什么啊?这一世,为什么事情如此不同?
难道是因为时间不同,时运也不同吗?难道是因为今生他跟着潘佑回京,早早见到了珍宗吗?
可怜他前世啊,可怜...
珍宗眼眶微微湿润,“你受得起,傅琴,你可知,你的名字如何得来?你母亲,为何给你取了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