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早,冯嘉与陈二过来寻她,冯嘉一进医馆,看见杨泠在忙,便背着手慢慢看药柜,直等杨泠忙好,三个人才有空坐在一块闲聊。
冯嘉道,“三娘,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杨泠收起脉枕,把钟大夫留给她的医书又摆上来看。
“边关又起战事,可恨的北胡国言而无信,看见我女国此次粮荒一事,竟再度侵扰边关,边关将士不敌,节节败退,听闻边关战事不妙。”
冯嘉刚说完,陈二接着道,“先前我们女国曾给北胡人送了钱宝,她们今年又来,定是瞧我们粮荒,想趁机欺负我们,再要财帛。”
“所以,我们女国关闭互市是应当的,北胡人贪得无厌,谁会乐意与这样的蛮国往来。”
冯嘉与陈二一同骂着北胡国,杨泠却忽然想到,傅琴随容城的人一路往北而上,北胡人挑起战事,是否会遇上傅琴?傅琴是否会遇上危险?
可她随即放平了心,傅琴是书中男主,不会有事,倒是她,为这个人着想做什么?
自一月前的傅琴一事后,杨泠拼命沉浸在劳作中,不让自己空闲下来,她将傅琴带给她的疼痛压在脑后不去回想,如此,才能逐渐从之前心底里有的一股,莫名沉闷的心伤中走出来。
或许还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她就能彻底好起来,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疗伤。
杨泠翻过一页书,冷静道,“我们女国粮种上个月便已开始,而国库放粮,一直稳定民心,女国内里不乱,兵力可全部调去边关,北胡人不会讨到好。”
“可北胡人乃异族人,骁勇善战,又生长于马背之上...”冯嘉忧心,“即便我们将士身着甲衣,我也害怕不敌蛮人。”
“别怕,”杨泠继续分析,“按这消息来看,北胡人与我女国的战事,至少已发生近半年,至今还未听到她们进入边关内的事,可见她们并未成事,你们不必太担忧。”
杨泠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书中没有写北胡国占领了女国,书中只寥寥几笔一带而过这场战事,是以杨泠认为,这场战事最后会以女国胜出为结局。
但她没料到的是,虽然没有新的战事消息传到莺歌镇这儿,却有另一个令人惊恐的消息隔日,抵达到镇子上。
周静园命人将杨泠传进府衙里,杨泠到了后,便见周静园对面前站的两名中年娘子毕恭毕敬道,
“如今莺歌镇上,便是这位杨小娘子医术还行,徐大人,您看可用否?”
堂中站立的徐晗,在见到杨泠之后,眉头微皱起,她问杨泠,“你医术师承钟铉?”
钟铉,既是钟大夫,杨泠作为她的关门弟子,跟着钟大夫学习医术,是整个莺歌镇都知晓的事。
杨泠点点头,“我先生是钟大夫,不过,我医术远不及她。”
站在徐晗身侧的另一人车篮忽然问,“辛类之药,与什么药合用,可化阳气?”
“辛类之药,与甘类之药,合用一起,可化阳气。”杨泠答。
“那么甘类之药,与什么药合用,可化阴液?”车篮又问。
“甘类之药,与酸类之药,合在一起,可化阴液。”
“热毒之邪,其性疾速,常挟秽浊之邪侵犯人身的病症,是六邪中哪一邪?”徐晗突猝不及防问杨泠。
风、寒、暑、湿、燥、火,这六邪之性,似乎与徐晗问的,都有出入,杨泠眸里露出丝疑惑,不答反问,“敢问,这邪气病情是否危笃?”
“是。”
“是否凡触之者,多可发病?”杨泠再问。
“是。”
杨泠的心跳快起来,“若果真如此,发病急骤,其性疾速,又能触之可得,便不该是六邪之气,而是,疠气。”
疠气,瘟疫也。
杨泠不禁倒吸口气,女国之内,生出瘟疫了?
难道,周静园将自己找来,与面前陌生的二人相见,为的就是这事?
徐晗却在见到杨泠准确说出答案后,忍不住转头与车篮互看一眼,车篮上前一步,冲杨泠有礼作揖,“钟老的学生果真名不虚传,我是翰林医官局医官车篮。”
徐晗也朝杨泠抬手作揖,“翰林医官局副使徐晗。”
杨泠见此,冷静抬手回礼,“小民杨泠,见过徐大人,车大人,还请二位大人细说。”
徐晗道,“去岁北胡人来犯,在我们边关肆虐残杀,因我女国正逢天祸,未能及时焚烧填埋尸首,之后暑热,疠气开始在边关四处发散,形势危矣。”
“如今朝中御医已去一半,赶至边关,不幸全都染上此疠,我们特奉圣人之命,一路千里赶往各路州县,召集医者,带去边关共商对策,不知杨小娘子你可愿前行此事?”
杨泠震惊在那,女国果真出现了瘟疫?!
这是书中没有的事啊,女国怎会出现瘟疫?杨泠思绪飞速运转,去,必须得去,倘若她不曾习得医术,或会犹豫,可如今她已初识医中世界,怎能不去?
何况,她身上还有着一个天赐,‘天目’,或许也能帮助到女国子民一二?
杨泠非常冷静地思考,她知道,自己医术浅薄,此去边关,若有个不慎,她很有可能将命陨边关,但那又如何?
她本就是这书中里,多出来的人啊。
只要她能帮得上忙,与其最后死于傅琴报复,不如死于给他人行医救治中。
想到这,杨泠点了下头,“我愿意去。”
徐晗与车篮皆面露惊喜,“小娘子真不愧是钟老门生,你放心,后面回了容城,我定会为你求得厚利,绝不亏待于你。”
杨泠摇摇头,“我不为利。”
徐晗更加高兴,她催促道,“若已决定,需尽快动身,我们一行人还有祗候相随,今夜你便随其中一人动身赶往边关,我们还要继续再去下一个镇寻医。”
杨泠应好,徐晗让祗候姚忆,带领包括杨泠在内,和这几镇寻来的几位大夫们,一同赶赴边关。
杨泠返回医馆,匆匆收拾好行囊就去驿馆汇合,驿馆内,还有另三名乡间大夫,早一同候着了。
见人到齐,姚忆让四位大夫上了马车,自己驾马赶往去边关的路。
车内有位大夫忧心,“我不过是个赤脚妇,从前只会帮着村里妇人接生,里正偏要我跟过去,我实担忧,那疫病可不是说笑的,万一我不幸也...”
另一名大夫冷哼一声,“既贪生怕死,马车才刚驱使,你趁机逃走便是。”
“说的容易。”赤脚妇叹气,“我逃了,我家中夫郎怎办?”再说,她也收了里正给的好处,不舍得退还。
或是四人陌生,或是话不投机,赤脚妇说完,车内陷入沉寂,杨泠并不爱多言,她安静听着,转头看向车外。
车外漆黑一片,唯有马车四周挂起的灯照亮路途,夜不赶路,她们却依旧要行于途中,形势应当是太危急了吧,徐晗她们,已等不及慢上一步。
杨泠闭上眼,开始默背医书,她心神沉淀下来,翱翔于医海之上,脑中不慌不忙开始复习起功课。
马车昼夜不停,姚忆驾着马车一路驰行,天亮了,杨泠四人坐在马车里一夜都已困倦,姚忆却还精神抖擞继续驾车,待到得一处驿馆,姚忆让四位大夫下车用饭、如厕,自个去找水灌满水囊,喂马儿吃草。
边关遥远,杨泠四人一路忍受艰苦,进了官道后路子好走起来,姚忆也开始不再夜里赶路,她与杨泠几人一同夜里歇息,白日出发,中间不曾停息。
即便如此,马车将将抵达边关时,时节也已近深秋,这一路竟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杨泠看着一路景致,从一碧千里的江南水乡,到金黄广袤的大漠草原,心中对边关的荒凉之感,又有了深刻体会。
已经近三个月过去,如今九月下旬,边关的疫情好些了吗?
目前没有传出疫病扩散的消息,杨泠觉得,应当好些了吧,疫病不似小病,几个月就能好起来,若连着近三月还没有好转,疫病势必会扩散开来,除非...
就在杨泠一行人即将抵达边关时,杨泠想到什么,心头突突跳了起来。
疫病若无解,只得以血肉牺牲,将城门关住,送染疫之人去远处自生自灭,病疾之人全都死了,疫病源头也就能控制下来。
杨泠心下暗暗猜想,边关疫情真的会以此方式得到暂缓吗,她微张开口,看向车窗外天地茫茫山地一色的草原景色不语。
杨泠想的不错,女国各路州县的医者抵达太慢,边关疫病早已采用更为酷烈的方式,粗暴简单地斩断了疫病源头,边关子民死亡不少,而边关之内,活下来的人,全都保住了。
幸运的是,因为边关起了疫病,北胡人中也有人被感染,北胡人因此后退回草原,休生养息,暂停战事。
然而与女国的这一战,北胡人什么也没抢到,冬季又将到来,北胡人缺的一应物资,全没着落,北胡军队首领娜日迈忧心不已,开始打算,是否要对女国,进行又一次侵占。
杨泠几人的马车,今日刚停在驿站处,杨泠就敏锐察觉出不对,这一路下来,空中的风味,是燥热的草泥之气,而今日风中漂浮的,不止草泥之气,隐隐还有铁器血气之味。
杨泠站在这山间官道上临时搭起的棚子驿站,抬头扫向四周,四周苍茫大地,一望无垠,而远处环山群绕,连绵起伏,根本没看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杨泠收回目光,如此安慰自己,她拿出水囊,刚装满水,驿站外便传来纵马飞驰的蹄踏声。
接着,无数呐喊声随之出现,驿站里的人全都喊叫着冲了出来,“逃啊,快逃啊,北胡人又来啦。”
“杨泠,逃啊,往前边逃,跑得越远越好。”赤脚妇喊着,将杨泠用力朝前一推,自己率先往一侧山脉跑去。
杨泠见此不禁也心慌起来,跌跌撞撞冲出驿站,迈腿跟着大家跑起来,可大家四下散开,不知往哪跑,杨泠慌乱间,下意识按着赤脚妇喊的,朝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