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半个月没开针灸馆,杨泠早起到镇上时,被医馆门外每日蹲在那儿守候的十余人吓一跳,大伙见杨泠出现,纷纷站起身迎上前,“杨大夫来了。”
“杨大夫可算来了,四儿,快,回去喊你阿娘过来。”
“哎呀,来了,来了,杨大夫,你总算出现。”
乡民们一下将杨泠围起来,七嘴八舌问杨泠去了哪,杨泠一边开门一边解释,“我和钟大夫进山里挖药材的,这次去很快便出来,往后只怕进了山,好几月都不回。”
好几月?
乡民们吓了一跳,这些日子,杨泠每日开馆,大伙也未察觉珍贵,等杨泠这次关门半月,所有人逐渐意识到,能在镇上有价钱如此低的好大夫,是一件多么舒心的事。
是以听到杨泠说往后还要进山,大家各说各话,喧闹开来,
“杨大夫进山甚好,只要往后还开着医馆,无论杨大夫去几天,咱们都可以等。”
“我看几个月还是太久了些,不是有那采药人,杨大夫,你就跟采药人买药算了,何必亲自去,费这一番功夫。”
“杨大夫这是要亲自采好药,最后还不是给咱们喝的?杨大夫想采药尽管去采,我们镇上的人都能等。”
“这不是针灸馆吗?杨大夫,以后你若能诊脉开药方就好了。”
杨泠耳边闹哄哄的,她嘴角含笑,并不答话,由着乡民们说个没完,而镇子上一些等着看病的人,一听说杨泠回来了,生怕自己来晚看不着病,急急忙忙朝着杨氏针灸馆赶来。
一时间,针灸馆门前越来越多病人。
苏家家主苏欣路过瞧见,愣了一下,转身问自己女儿,“茜儿,那针灸馆,是不是杨泠那孩子的?”
针灸馆前挤满了人,苏欣还来不及看清谁家的店那么多人挤着,自家马车就过去了。
苏茜抬头看一眼,马车转动得飞快,她没看到想看见的人,针灸馆就被甩在车后,苏茜收回目光,冷淡地“嗯”了一声,“是她那家。”
“呵,想不到这孩子,开的针灸馆倒有模有样,先前瞧着她不像是会医术的,看来,咱们上次帮她,还是帮对了。”
“街坊里都传着,她针灸馆仅用施针便能治好病疾,所以如此热闹。”苏茜并不在意,苏欣却很高兴,“过几日我去拜会一下,杨泠既成了大夫,往后前途不可估量,咱们同她结识,有利无害。”
苏茜眼前浮起一道清俊的身影,方才看着针灸馆,她努力想寻到这身影,可惜馆里挤了太多人,没看见他。她将这身影甩去,冷静出声,“阿娘,下个月便到秋末,咱们也该准备行囊回容城了。”
“哦,是极,再过两个多月,天凉了,下起雪,回京城的路就不好走了。”苏欣被苏茜这么一打岔,思绪又飞向容城,“先前的空银案,不知可有进展?哎,都多少年了,怎么还在追查,待我归京后,问问你大姨,她常在官家面前,知道的消息更多些。”
“知道又如何?我还不是没考上科举。”苏茜想到这有些心烦意乱,“钟然都能考上科举,为何我不能?”
“孩子,前程一事,可说不准的,钟然虽考上,可这几年她忧心的事多,好不容易上任大理寺少卿一职,就要着手这极其棘手的空银一案,没见着她愁的头发都要白了,连夫郎都顾不上娶,我倒觉得,你没考上,是好事。”
苏茜自认自己不输给钟然,仕途上却处处不及钟然,到底有些意难平,她面色不高兴地看向车外,手指无意识摩挲袖子,空银案么...呵...
这一日杨泠又是忙到日落,等最后一个病人离去,她才有空坐下来喝口水。
陶罐里塞满了文钱,不知已攒了多少银子,改日得拿去钱庄换银锭,吴老娘子那,马上得再交下个月的租钱,傅琴的药,也快喝完了。
周府的活,她误了半个月,到月底,她绝无可能领到满打满算的十两工钱,这么一来,还周瑛的钱又要慢一阵子,幸而陈老娘子的话本,她还能凭白赚几两,加上身上还有几锭银,可以先紧着给傅琴买药。
杨泠原本想抽空去一趟周府,眼见天色已晚,心中惦记着傅家水缸木柴一应缺漏,都怪她,昨日竟靠着墙就睡着了,睡至半夜,迷糊醒来,只觉脖子疼,肩骨痛,哪哪都不舒服。
可这秋日的夜,本应冷风吹起,该冷着才是,杨泠却暖和地醒来,不知是不是重雪,给她盖了一条薄被。
杨泠抱着那薄被,揉着眼睛进屋睡下。
这一睡,便耽误给傅家挑水砍柴等活。
杨泠夹着医书,关上针灸馆的门,先去市集上买米肉油盐,又想傅琴那日脚受伤,家里得备个药箱,便去医馆买了寻常的药酒等物,转身回家。
傅家,重雪正一手摸着自己的香膏盒子,一边看傅琴缝补衣裳,看他边缝制衣裳边指点针线活该如何做,主仆二人说累了话,重雪高兴地打开自己的香膏盒子,放鼻子底下闻,“郎君,为何要拿这个大的,换我先前那个小的香膏?”
傅琴面不改色,“这个更好些。”
那倒是的,这大些的香膏,香气浓郁,而小点的那个呢,味淡不说,量还少。
“多谢郎君,郎君待我真好。”重雪美滋滋拿着杨泠在百货行里买的香膏,又看一眼桌上那个被傅琴收回去的小香膏,很是高兴地认可,“确实我这个更好些。”
他话音刚落,前院的门响了,傅琴抬头朝窗外看去。
天色早黑,院子里的灯笼却已点上,杨泠立在灯火下,满手的家用,一进门就问,“今日可有水用?昨日做藕粉,我记得水都用完了。”
重雪飞扑出去,跟在杨泠身侧一路道,“自是没有,所幸屋里盆架上,铜盆里还有些干净的水,我们将就着拿来用了。”
“那你们的饭...?”铜盆里的水是寻常洗手的,这洗菜做饭,不得用干净的水?
傅琴坐在窗边,淡声答,“他骗你的。”
重雪“扑哧”一下笑出来,“我们昨日,还留了一桶水备着呢。”
杨泠头一次见重雪对她露出顽皮的一面,不知为何,她被重雪戏耍,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很高兴,“好极,你们很聪明。”
“我是在戏耍你,你怎么还夸我?”重雪很疑惑。
杨泠放下手中物什,却不与他解释,她心急快步去拿扁担木桶,天黑,挑水还得一手提灯笼,重雪看见,犹豫片刻,哼了一声,“要不我帮你提灯笼吧。”
杨泠道好啊,她知道,重雪还是孩子,成日被闷在家里,肯定想常出门走走,是以,傅家竟头一回出现,重雪提灯笼陪杨泠去挑水的场景。
傅琴看愣在原地,他放下针线,慢慢走出屋子,立在屋檐下,不知想什么。
确实非常难以见到这样和睦的场景...
如今家里三个水缸,得来回挑一个时辰才能装满,还有砍柴呢,杨泠喘着粗气,满头大汗背着比人还高的木头回来,傅琴刚从厨房出来,正拿巾帕擦手,见杨泠走进后院,他站在厨房门前,对杨泠道,“先用饭吧。”
他的语气虽说不上亲近,但不算很冷淡,与从前还是有一点区别的,杨泠却没留意听出来,她放下木头,抬手粗鲁地擦去满脸的汗珠,“好,那我一会再劈柴。”
杨泠浑身臭汗坐在傅琴屋里,冲撞着傅琴屋里的熏香,三个人围着桌子用饭,却没一人察觉到杨泠的臭汗。
重雪今夜陪着杨泠出去近一个时辰,看得出他很高兴,嘴里说个没完,傅琴夹一筷子菜放重雪碗里,“专心用饭。”
重雪“哦”的一声,低头吃了两口,没忍住又继续问杨泠,“那河边真的可以叉鱼?深山里的河跟咱村子里的河有啥不同?”
“山里的河更清一些,乍眼瞧去,好似无水般的清澈,咱村里的河虽也清,相较下来便有些浑了,不过咱村里的河鱼更大些,山里的河,不仔细看抓不到大点的鱼。”
“山里的鱼好叉吗?”
“难,太难了,都是钟大夫来叉鱼。”
“那,那山里果真遍地都飞着萤火虫?”
“果真,咱村里也有,很少,山里那片,漫山遍野都是萤火虫,发着莹莹的光,像神仙住的地方,太美了。”
“哇。”重雪满眼羡慕,“杨泠,你还能见着这景象,我可真羡慕。”
傅琴忍无可忍,出声问重雪,“今日不饿么?”
重雪回过神,“饿的。”他猛地低头,拼命扒饭,杨泠却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入夜,傅琴坐在灯下缝制衣裳,重雪在屋里走来走去,后面实在没忍住,跑去杨泠房里,靠在她桌边继续问,“叉鱼好玩么?我也想叉鱼,你改天也带我去叉鱼吧。”
“行!”杨泠一口应下,非常义气爽快,重雪兴奋不已,“你那针灸馆在镇上哪里?叫什么名字?”
“在次街第三间铺子,叫杨氏针灸馆。”
“杨氏针灸馆?”重雪听到这不太高兴,“你是我们傅家的人,该叫傅氏针灸馆。”
杨泠急着背书,但重雪难得如此亲近她,她不好赶人,想了个法子,“你说的有道理,你现在去问问傅琴,看他同不同意我改名。同意的话,我的针灸馆以后就叫傅氏针灸馆。”
重雪高兴极了,转身就跑,他“噔噔蹬”来到傅琴身边,双手撑在桌上,张口就把杨泠教的话给问出来。
傅琴听见,面色变一下,他抬眼看重雪,“你同她说这些做什么?她要挂什么名,在外面如何,是她的事。”傅琴低下头,继续缝补,“我与她已和离,杨泠,不再是我傅家入赘的上门儿媳。”
“哎呀,不是。”重雪着急起来,“杨泠现在变了,她变了,咱们就可以不跟她和离了。”
“你歇去吧。”傅琴忍无可忍,黑沉下脸,抬手指着床。
真好啊,秋凉的这个夜,如此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