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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谋内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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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骑营驻地,魏冲与一众将官正在用早饭。军外候骑快马来报,一路入堂,道:“虞候,城外百里小村发现京驿快马,最迟今晚也到了。”

一人道:“是旨意来了。”

魏冲重重放下筷子,愁眉紧锁,道:“啧!现在还不能走啊,可旨意也不能拖,难办……要不,派人去先将传令的捆起,待我们搞清楚事后,再放了——”

桌上一人闻言眼一瞪,立刻拍桌道:“你可别扯淡了!绑传圣旨的人,你这不作死么!”

魏冲道:“只要我们悄悄的……”

“魏老扣,我看你听不懂人话!再说一遍,不要作死!”

见如此,魏冲恼得抿起了嘴,她也是没办法了才想这损招,道:“我难道不知么!这不逼得没法儿了么?唉……殿下尸身至今未见到,那狗娘养的柳合还天天跑去一个地方撒网,咱们自己偏偏那晚又丢了十几个暗卫到现在没回来。你说,我叫你说,你会不会多想?你难道不会觉得,或许人还在呢!”

对面也吃不下饭了,放下碗道:“我们当然也盼着,不然,这几日也不会由你胡闹……可不是我说你,你急着找人是对的,但也不能拿揍飞骑营的人撒气啊!报上去不还是要挨罚吗?闹大了还怎么找人?”

魏冲道:“那混账不让我上山崖,我不踹她?!娘的,她凭什么拦我!本来就一肚子火……凭什么那破崖她们飞骑营上得,我就上不得?”

对面道:“显然是有鬼,但你要明白件事,她们飞骑营本就不归我们管。现在情况复杂,稍有摩擦,就可能被她们拿去做文章,你也知道的,我们本来在朝里就说不上话……闹大了,别说山崖,你哪都上不去了。我们还是要谨慎小心才能办事,尤其你,她们现在看你扎眼得很,我们总得先保住你啊。”

魏冲道:“这就是你在崖底踹老娘的理由?”

对面道:“不尽然,想揍你的心也是有的。”

“哼!”魏冲气哼一声,良久,却也无奈垂下头,“真是难办……若旨意到了,至多还能拖一两天,到时,也只能大部先撤,留些人悄悄寻了……”

对面人也都心绪不高,道:“也只能如此了……”

话说到这里,难免会想起那个少女,桌上有几个人不约而同看向魏冲右侧的主位,主位椅子空空荡荡。

她不在了,可她们还给她留着位子。

众人正伤怀之际,却又见外头奔来一个兵,奇怪的是,这兵并不是候骑,而是营地外的守兵。只见守兵焦急万分,扑进来摔了一个大跤,也顾不上爬起来,趴在地上便道:“不好了大人们!那飞骑营的人刚刚从山崖返回,说殿下找到了!”

魏冲摆桌而起:“什么?!”

-

大陈,乐玟城。

邻近繁街的一条小巷里,两个着粗布衣的女郎在一个面摊坐下,其中一个一笑一口大白牙,冲着老板招呼道:“来一碗肉面,两碗素面!”

“好嘞!两位客人稍坐。”

闻着飘来热腾腾的水雾,白青季坐在桌前兴奋地搓搓手,道:“从前怎没觉得面有这么香!”

风临面色沉阴,目光冷淡扫了一圈,才低声问:“怎么不要三碗肉面?”

白青季嘿嘿一笑:“钱不多了嘛,我又吃得多……”

她身上的衣服不算厚,在南方冬天也难免冷,说话时一直搓手呵气。但风临和她穿得薄厚相差不多,却一脸默然,也没什么搓手捂手的取暖动作,似乎毫不觉得冷。

不过她的脸比雪还白两分,瞧上一眼,倒比这南冬还冻人,觉不出冷,似乎也不奇怪了。

二人坐在摊边等着,闲得无聊,白青季便悄悄问:“殿、额姑娘您为什么最近总在这里转悠啊?这块有什么好的……”

风临淡声道:“这里有个地方叫洗墨台,是陈国文人墨客聚集的风雅之地,不仅这里有,国都也有,旧年为陈国太祖为纪良臣所建,后渐兴雅风,愈发兴盛,现全陈共有十八座。”

“噢……”白青季恍然道,“您是想来观览?”

“……”风临沉默了片刻,道,“我显然是觉得这地方有猫腻。”

白青季道:“噢噢!原来如此。哈哈,面来了!”

风临没再说话,坐在那不知在想什么,待老伯端上面时,她忽然问道:“最近可有什么大事么?”

老伯道:“哎呀,不知客问的是什么?最近……哦!明白了,我说与你,客不要外传啊……县丞家的女婿春枝出墙了——”

风临道:“不是这个!……是对面的武朝,有大事发生么?死了……死了什么人么?”

老伯恍然,道:“嗨!客问的这个啊。那边楠安前两天打起来了,哪能不死人呢?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倒是听说她们那儿那个亲王死了,闹挺大呢,我们太女好像和她算姻亲吧,还写了悼文,就贴在前头洗墨台……”

白青季暗暗握紧筷子。风临眼眸微暗,喉中艰涩,问:“别的呢?还有别的么……她们那儿的皇夫……可……可也没了么?”

问出这句话时,风临手脚发寒,都没觉察自己声音微颤。

老伯道:“什么?这个没听说啊!难道他们皇夫也死了啊!啊哟,不知道哇!老婆子你听说没啊——”

风临睁着眼瞪望,那表情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她面色终不再那般冰冷了。

“不必了老伯……”风临僵硬挥了挥手,“我也是听小道消息,不准的……不准的……”

“哦好、好,那客慢用。哎呀……有这事么,没听说哇……”

白青季在一旁担心地看向她,眉头不觉紧锁。待人走后,风临却一时失神,呆望着眼前的面碗,白青季急道:“殿……呃姑娘怎么了?”

风临愣愣道:“如有国丧,天下皆知……没有此地不闻的道理……”

白青季瞪大眼:“啊!”

风临抿起嘴,周身因为那一点希冀而酸麻,她红眼笑着,伸手去拿筷子吃面,却手指发软,三五次抓不起筷子。

白青季简直要难受死了,一把放下饭碗,抓起桌上筷子放进风临手里。在握到筷子的刹那,风临忽然掉下一滴泪来。

“太好了……太好了……是骗我的……”

这话简直要让白青季疼死,这天下怎么会有人因为被骗而高兴!

但风临却笑着抱起碗,将肉夹到白青季碗里,而后埋头,将面大股大股塞进嘴里,以掩饰激动颤抖的情绪。

太好了父亲,我这个扫把星,没有连累你。

她这样闷头吃着,竟未发觉有人走来,待白青季轻扯她衣袖时,一个货商打扮的女人已站在她桌边,抬手指敲了敲桌角,笑道:“哟,很巧啊,没想在这里碰见您。”

风临再抬脸已换改神情,黑黝黝地眼直视对方,弯唇笑道:“这天下无巧不成书啊。”

“呵呵,难得一见,不如女郎随我归家一聚,家中贵人听闻女郎到此,也欲宴请一番。不知女郎进来宿在何处,盘缠可够?”

风临起身,与她对视笑道:“阁下盛情,却之不恭。既到此处,客随主便。至于旁的话,待一会儿回去,再说不迟。”

“哈哈哈,请。”

-

浩恩城府衙,烈日拥庭。一众人马密密麻麻,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从衣着来辨,勉强能分出三方人马,若有知内情的,便能轻易辨出这里站的大都是飞骑营、骁骑营、还有少部分顾家守备军,至于府衙诸官,反倒给挤在外头角落里了。

守备军不知怎地,都萎靡着,似乎并不关心眼下事,像是来点卯的。倒是骁骑营飞骑营似有龉龃,两方人剑拔弩张,气氛格外肃重。

烈日之下,魏冲低头打量了眼地上白布蒙着的尸首,她顶光而立,脸庞已完全没入阴影之中,显得尤为可怖。

她抬起头,盯着眼前的柳合,手里马鞭虚点了点地上尸首,声音里似乎压抑着怒气,“柳合,这就是你说的殿下?”

阳光下,柳合神情有点不自然,却还是道:“正是,虽然面目被损,但这——”

“放你妈的屁!”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各方手下,魏冲就这么骂了出来。她本不是粗鄙暴躁的人,可面对这拙劣的谎言,她彻底失去了忍耐的能力。

魏冲抬手指着柳合骂道:“姓柳的,你骗的了别人你骗不了我!拿这么具尸首来诓?你当我们这些人都不长眼珠子么?!”

她激动地拿马鞭指着尸首道:“便是坠水了、囊了腐了,人能泡肿了,还能泡矮了么?!”

“你个狗娘养的不知殿下长短,就敢顶个狗胆来糊弄我们!你是找死!”

后四字一出,她身后人马眼神凛然一变,齐手抚上兵器。对面见状神经骤然绷紧,有人大喝道:“魏冲!你想干什么!”

一只手伸来,挡住了这人的嘴巴,柳合上前一步,阴沉着脸望着魏冲,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想和气收场已不可能。怪只怪人不能事事料中,她自己也没想到,在经那一通打击后,定安王竟还不自杀,可见殿下的话也不都是准的……既没料中,尸首没得到,自然要闹到如今境地的,这怨不得旁的。

思及此,柳合虽面上阴云沉沉,但终究没有发怒,反而以平稳语气对话:“魏冲,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具尸首,你知道不是,我也知道不是,但你我的想法没用。”

“这具尸首,陛下不认,那就不是。陛下认了,那她就是定安王。现在陛下决定认,你呢,你认不认?”

像是当头一盆凉水,魏冲心里的火给浇得不上不下,烧得都犯恶心,她指着眼前人道:“好啊……你给我来这一招,你厉害。可你堵得了我一人的嘴,你堵得了天下人的嘴吗!”

“天下?”柳合闻言,发出讥讽的嗤笑,“定安王是在哪里长大的,那皇城的血亲都认下了,满朝百官,举国百姓,又有谁不会认?天下……只怕这天下都不会有异议。那时只有你不认,你又是何居心?”

魏冲怒目滚圆,咬牙切齿道:“你够歹毒……”

柳合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气恼,反似叹道:“何苦来哉?”

“人终究已经死了。”

-

摄政王别苑,一辆车疾驶而出,一辆车疾驰而入。

相似的车,相似的马,两扇冬日里都开着的车窗。许多巧合的相似,却背道而驰。

在两车擦身的瞬间,劲风微微吹起车窗帘布,自那片刻的空隙中,隐隐窥见寸尺光景,一处隐现裹布沾血的手,一处闪过冷白如雪的嘴唇。

若此时此刻,有一方掀开帘布,向对面望一眼,那之后的许多纠葛乱事,都将于此刻终结。

可惜相遇只有一瞬,短到不待眨眼便结束了,在两车相错的瞬间,或许她们其中也有一瞬的感应,可这点感应太模糊,太不切,终究还是错过了。

这一错过,就是数年的仇海纠葛。

别苑内,后殿内宫。

风德宜正于寝殿对镜梳妆,桌上钗饰琳琅,他却兴致缺缺,满目愁绪,仆人挽好半髻,候了半日,他也没选出个簪钗上头,只坐在那呆看。

不知什么时候殿静了下来,连窗外的风都停了,风德宜回神时已听不见任何声音,没来由心慌,抬头刚想唤人,却在看到镜子那刻陡然变了脸色。

圆澄镜上,清晰映出身后景象,一个人正站在殿门处,笑着看向自己。

风宝珠!

他一瞬间寒毛倒立,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知道这人究竟在背后看了多久,他简直要吐了!

见青年已经发现自己,风宝珠不再沉默,轻飘飘抛出话来:“表哥,那枚杏花簪更衬你今日衣裳。”

“你什么时候来的!”风德宜赶忙站起,忍着咚咚心跳瞪她,却发现殿中仆从纷纷垂首而去,简直像得了授意一样。

风德宜脸白了下来,僵硬看着走来的风宝珠。果然,风宝珠站定在他面前,笑着捻起那枚杏花簪,轻轻插在他头上,道:“我已同她说了。现在你是我的了。”

“你、你说什么……”风德宜手脚冰冷道。

“嗯……我说的不明白么?”风宝珠撇了下嘴,弯眼笑道,“表哥,你得跟我走了。”

“不!”风德宜脱口拒绝,慌忙想后退,满脸惊恐道,“我从前怎么不知你有这个心思……你、你简直有病!我嫁人了啊!”

风宝珠不以为意:“我不也娶过人么?这算什么大事。”

风德宜道:“就算你不在意这个,也不能不在意身份!我是你表哥!”

风宝珠笑道:“我知道啊,我不一直叫你表哥么。”

风德宜道:“你说什么……”

风宝珠笑着伸手,牵起他一缕发丝,玩味道:“亲缘算个什么……倒不如说,是表哥,更好。”

风德宜脸煞白,抖唇道:“你……你有病……你简直有病……”

“哈哈。”风宝珠听完反而笑了起来,抬起左手想触碰他,“表亲本来就可以娶的,怎么说是我有病呢?表哥你吓昏头了。”

不想风德宜看见她断指的左手,脸色巨变,吓得两眼发颤,道:“你的手……”

“哦……”风宝珠转眼看了下手,云淡风轻道,“砍了个手指。”

风德宜从她的表情里意识到什么,战栗问:“谁……谁……”

风宝珠道:“我砍的。算是惩罚。”

风德宜一把推开她,慌乱后逃,惊慌道:“疯子……是疯子……我绝不会和你走的,你滚开!”

风宝珠脸色微变,这种抗拒令她感到烦躁,眼中隐有不悦,抬手想去抓他。

“啊!”风德宜望见她那只断指的手,被吓得惊叫一声,慌忙后退,却不想风宝珠偏偏用这只手去抓她。

四指一把扼住风德宜下巴,断指处渗出血来,可她却似不知疼般,发狠地使劲,强将风德宜的脸扳正对着自己。

血滴顺着手指流到风德宜脸颊上,他双目因惊恐瞪得滚圆,又惧又恨地战栗道:“滚开……别碰我!”

风宝珠眉眼俱弯,噙着笑,用右手扳住他的脸,左手迫近风德宜面庞,将血用拇指重重碾蹭在他嘴唇上。

湿黏血的触感传来,令风德宜头皮发麻,他唇齿发抖,含糊不清地说着“滚”,但他越拒绝,风宝珠却强横,愣是用血似口脂一般,仔仔细细,一处不落地涂满他的嘴唇。

涂完后风宝珠头稍移远了些,似是端详,露出满意的笑来,“表哥以后擦口脂吧。”

“你……”风德宜浑身战栗,惊恐地瞪着她,眼里渗出泪珠来,不待眨便滴落下来。

风宝珠却像很喜欢他这模样似的,笑着拍了拍他脸颊,抓着他衣襟将人扯起来,道:“走吧。”

“不……”风德宜像是惊醒般,剧烈挣扎起来,“我不……你松手!我不去!为什么是我……我、我可是你的表哥!你疯了!松手……”

风宝珠却笑着狠扯了他一下,“别闹。”

风德宜哪里肯听,更加使劲推拒,挣扎间摔在地上,惹得风宝珠皱了下眉,她蹲在他面前,打量着看他。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风德宜心脏惊颤,那双眼睛越平静,越理所当然,他就越恐惧,越憎恶。

她为什么这样对自己?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风德宜根本想不明白,泪眼看她,绝望恨道:“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自来了南地,何时得罪过你?嗯?我到底……我哪里招惹了你……你要这样对我……”

“啊……”风宝珠注视着他,歪了下头,左手还流着血,滴答滴答落在地砖上,“我不太明白表哥的意思,是非要你招惹了我,我才能找你么?”

风德宜脸色瞬间如土,颤抖道:“你……你说的这是人话么……”

但显然风宝珠没有与他在这废话纠缠的意思,伸手要去扶他,“走吧。”

“不!”风德宜惊叫着打开她的手,泪水涟涟道,“算我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好不好……你、你是世女,你富有尊贵,你能有更好的人,你去寻别人好不好?求你了……你想一想,我是你的表哥,又嫁给过别人,配不上你的……我的母皇和你的母亲又是不和,传出去要怎么是好……你就放过我吧……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你,就让我留在这——”

当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风宝珠眼神微冷,打断了他的话:“表哥真是越说越不像样了。让你留在这?呵呵……”

她笑着伸手,一把抓住风德宜脑后头发,扣着他的头迫近自己,冷笑道:“我想要的东西,就必须是我的,无论是物是人。”

“从我看上你的那一刻起,你的每一根手指,每一根头发丝都属于我。就算你死了,烧成灰,那灰也得在我的手里攥着。”

“从生到死,一、刻、也、别、想、离。”

“你听懂了么,”她凑近风德宜,故意放缓了声调,刻意加重了最后的语气,“表哥。”

风德宜通体生寒,惊惧呆在原地,战栗道:“你疯了……你疯了……”

似乎是很满意他的惊慌,风宝珠开心地勾起嘴角,慢悠悠给他最后一击:“何况……定安王都死了,谁还会来接你?表哥,认命吧。”

风德宜的眼睛在刹那失尽了光,他再也没能说出来话,像是给人抽去骨头的猫,慢慢瘫坐在地上,瞪大眼睛,缓缓流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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