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楠安,镇南王府灯火通明。
富丽内殿之中,一个瘦削的女人正在内厅疾步,她穿着素绸袍,头发也尽散着,光着脚在地砖上急促地来回走,杂乱的急躁令她举止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风媱瘦得可怕,两三月前还丰润的人,如今已皮可见骨,然比脱相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睛,眼白浑浊,布满了血丝,分明憔悴疲累,眼仁之中却放出两点精光来,极为异样。
她正急躁地走着,外殿忽响了些细微的动静,风媱立刻停下脚步,脸唰下转过去,大吼道:“莫通传了,直接滚进来报!”
外头一阵交谈急跑,一个传令兵跑入,一个滑跪滑到风媱近前,丝毫不敢耽搁,抱拳便讲:“禀王君,张将军今晚的突袭,失手了……”
风媱猛地定住,深凹的双眼瞪向那兵,道:“败了?这么久的筹备,她败了?那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呢?!”
风媱暴喝,两手猛抓住那士兵的肩膀摇动,疯也似的喊:“我的女儿哪去了!她在不在那崽子手里?!在不在在不在?!”
那士兵肝胆俱颤,忙答:“王君、张将军说、说她并未见到世女……”
“她打进去了吗?”风媱忽然平静发问,两眼直勾勾盯着她,“嗯?”
在这森寒的注视下,士兵哪里敢搪塞,立刻颤音答:“张将军她……没打进城……”
“废物!”
风媱暴喝,一把将人推倒在地,自己转身于室中疾步,道:“废物!废物!本王连守城官都打点好了,都半笼城门等着她,她居然连营帐都没摸到!”
士兵伏在地上,浑身打颤,听得她吼道:“天杀的废物!你回去告诉她,叫她不必想着如何将功补过了……去死吧!”
“王君使不得啊、王君!”这话一出,侧殿立刻奔进来两个文官,也顾不得怪罪,进门便扑通跪下,连声劝向风媱。
然而风媱此刻哪里还在乎什么影响、什么不妥,她已忍了太久,昨夜是她最后的极限。
现在,这个结果,由不得她不发疯。
“滚!都给我滚!你,叫她去死,现在就去!”
见王君主意已定,人是无论如何都留不住了,那两个文官长长叹了口气,都显得很颓靡。
风媱似是稍稍出了口气,然犹不解恨的模样,咬牙坐在椅上,气息已乱,一旁侯立的侍女立刻上前,默不作声递上一碗药汤,风媱抖着手喝了下去,方好一些。
她举着空药碗,缓了半刻,瞥向地上跪着的人,问:“陈国那边怎么说?”
地上人立刻苦着脸,艰难道:“回王君,还是那副说辞……她们也不知世女去向……”
风媱沉着脸将药碗放到一旁托盘,静了片刻,猛地又抓起药碗,重重砸在了地上。
-
晨风卷起残烟,裹挟着细砂,尖啸着游荡在暗沉的天地。
离破晓还远,大地仍是昏沉的,风临踏着血腥气缓慢行走,身上的甲已被血染得乌红,在下摆凝出浓稠的血珠,随着她沉重的步伐,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白青季自不远处望见她,飞快跑来,自己也是一身血污,却仍扯出块干净的衣袖,伸去擦了擦风临眼周的血点,嗓音沙哑道:“殿下,我部伤亡粗略估算约有三千,现下还有几部没有点清,具体的还得等天亮后再……”
“这个先不急,”风临眼神疲惫,脸庞满是血迹,有些呆滞地望着前方,她厮杀了一夜,精神与体力都已耗尽,却强打精神,抬脸四下张望,大声询问道:“温城那边遇袭否?”
见定安王在问,四下将官纷纷传问,不多时魏冲便自远处跑来,满是尘灰站在风临面前,说:“禀殿下,那边还未来报,方才末将已遣人去问了。”
风临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沙哑道:“但愿无事。”
魏冲亦是灰头土脸,却也宽慰说:“温城在后方,想来不会有恙……”
“谁敢作保?”风临嗓音一冷,“昨晚敌军怎么不声不响地摸到眼前的?”
魏冲合上嘴,也是一脸沉闷,自怀中掏出烟草捻了一片到嘴里,默皱眉着。
“走吧。”风临抬眼前望,走过一地尸骸,步履沉重而迟缓,“一会儿才是真正的计较。”
魏冲重重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
主营帐中,顾程脸色着实难看,她坐在椅上,两手紧紧握拳,不发一言听属下报告。忽听外头行礼之声,果见风临踏入帐内,她想起身去迎,可此时心绪甚为低落,一时张不开口。
风临满身疲惫,此刻也不废话,直言道:“老将军,浩恩城的官来了没。”
“我已派人去传了……”顾程闷声道。
风临道:“吾看请是请不来了,直接去问吧。老将军要一起么?”
顾程猛地抬头看她,想张口说什么,面上却无光。殿下这话不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她去意已定,只是问要不要随行而已。唉,她知殿下素来有礼,此刻说出这话,已是怒极了……
也是,哪个将军遇到这样的事不恼?更何况自己昨晚还在人家面前打了包票,现在就……唉!
顾程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挥了下手,“我体力不支,便不去了,且叫愚女陪殿下走一趟吧……”
“也好,告辞了。”风临简短作答,转身便走。身后顾严松看了母亲一眼,顾程垂着头挥了下手,她便赶紧跟了上去。
“殿下,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去?您昨晚打了一整……”
“不必,速去速回。”风临言简意赅回答魏冲,回去点了白青季同行,带着二百来人,同顾严松一道疾驰浩恩城。
浩恩城中,张太守及监门将诸人刚刚于城门处接了顾程派来的人,还未抬步,便见又有人来报:“大人,定安王来了!啊、还有顾严松将军也来了!”
“是么,去请她们进来——”张太守话还未说完,便见一队人马策马奔来,呼啦啦带起一阵沙尘。
为首的骑一匹黑马,面容甚为年少,疾驰至眼前,急勒住马,不待马停稳,一个翻身跃下,扶刀而来。这少女满身血迹,身上的盔甲凝着暗红的血污,脸上尤有血痕,兀地看去,煞为骇人。
张太守一望便知,这是大约刚下战场便来算账了,面色不由凝重,却不知这人究竟是谁,将欲开口询问,便见对方冷眼扫来,道:“你就是城中主官?说,昨夜为何不报!”
-
天亮起,灰风自城中刮过,带起一地未烬的火星。云骁站在仓门外的大道,一张清秀的脸已被熏黑,零星杂发无章地垂在额前。身旁士兵也都像灶台底下掏出来的一样,灰头土脸,一咳口鼻里便飘出几缕灰烟。
云骁仰面朝天,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听到身旁部下哑着嗓道:“都尉、咳!咳咳……那边来人了……”
她随即望向眼前的大道,前方匆忙赶来一群人,正是刘兴等人,其身后还跟着三五着袍的官员,有两个眼熟的,是昨夜打过照面的温城官员。
“哎呀呀……这、这怎么烧起来了!有没有人受伤?情况如何啊? ”
面对赶来的人,云骁没心思寒暄,直接打断了她们的话:“别讲没用的了。昨晚我亲眼见的城门落锁,这十几名敌寇是怎么进的城?守城士兵为何毫无觉察?”
“粮草存放城中东、南五处仓库,怎么出事的都是你们守备军看守的南二仓?我们赶来救火时根本没见到你们的人,守兵呢?为什么没人巡防!”
对面静默片刻,互相暗递眼色,各中复杂。温城官员神色各异,却默契地都选择了沉默。
另一边,一位督使张开了口,带点讨好的笑回答第三个问题:“云督使,昨夜奔赶到温城,士兵们都乏累不堪,我们见士兵实在苦累,便叫她们休息一夜。咱们刚赶到此处,又在大军之后,应是安全的,哪里想到那敌寇如此狡诈,竟会遣十几个贼人溜进城放火!当真可恶……”
她这话一说,旁边几位温城官员的脸色有些难看。
然云骁却不客气,直接道:“我昨夜明明强调要严格防守,必须巡防。你们也答应得好,为什么不做?在这里诓骗我?”
那人一噎,悄悄看了眼一旁刘兴的眼色,复又讨好笑道:“督使,你说的自然是有理的。但是白日里你叫士兵死命赶路,大家都累得眼皮子打架,好不容易赶到了,又叫她们彻夜守仓……这人又不是骡子,哪能经得起这样的使唤,总得叫人喘口气不是……”
旁亦有人附和:“我们也是好心,心疼将士们,再说这城又牢固着,想着歇一晚也不碍什么,哪里会想到刚来便有贼人呢?”
温城那几个人脸色都青了起来,一个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昨晚你们前脚进城,我们后脚便合了城门,你们都是眼见着的!说不准便是昨晚你们连夜进城,黑灯瞎火,那贼人跟着混进来的!”
“一派胡言!”
“怎知是胡言?难道没有道理?”
云骁双眼扫过她们,没听她们继续辩下去,道:“够了。都是一样的赶路,为什么你们的兵娇贵,我的兵就能守夜。再者,你又怎知贼子是混进城的,便这样肯定?”
“昨晚都是一副好面孔,现下却作此态,不过是想把责任推给我,好掩盖你们的失职无能。”
她话音平淡,字句却真不客气。这人似乎不懂如何转圜饰情,叫对面听得眉拧笑僵。
见她不依不饶,刘兴微微上前一步,道:“云督使,她们也是好心,也是体恤将士,哪会想仅仅一晚,便能摸进来贼。说到底,这是敌寇的过错。昨晚的事,大家都有责任,没有说谁就是全择干净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搞得大家都不好看。”
说完,刘兴微微一顿,眼望了一圈,换上微笑,声音也柔和了一些:“何况,昨夜也没有太大损失,不如给我的面子,大家一起收拾了便是。哈哈,云督使,我知道,这处仓不是你部看守的,你跑来救火,是帮了我们,我们领你的情。来来,云督使,你忙了一晚也累了,我叫人做些好酒好菜,你去吃喝饱了,再去补一觉,养好精神,别在这里烟熏火燎的。”
刘兴笑呵呵说罢,便走上前来,要去拉云骁,哪想云骁直接后退一步,静静看着她们。
刘兴面上有点难看,收回了手,道:“云督使这是?”
云骁道:“你很会说话。”
刘兴瞪着她背起手,身后的属下立刻道:“你什么意思?”
云骁平静道:“我就不太会说话,好在做武将,也不用会说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平静地拔出剑来。
“你要做什么!”刘兴立刻慌了。
云骁没答话,径直走向对面,对面人纷纷后退。
“大胆!你敢持剑威胁命官!”刘兴等人身上冒出一阵阵冷汗,扭头瞪向云骁身后的部下,吼道,“你们等着做什么!还不快拦下你家这泼妇!”
那些熏得满脸黑灰的士兵没有作声,亦没有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在黑色的面庞衬托下,眼珠显得黑白分明,格外明亮。刘兴在看到那一双双眼睛的瞬间,仿佛感受到了北方雪原的冽寒。
云骁伸剑,唰地拦住一人,望着对方道:“你说,昨晚是你同意士兵休息的?”
那人额前冒汗,却仍撑着头道:“怎么!你想做什么?你这是违命!是犯上!我告诉你,你我同为……”
长剑毫不客气砍进脖颈,并不理会她的话,动作之利落,一如其主言辞风格。
云骁显然不惯使剑,这一下并未能将头颅砍下,是而面容平静地拔出剑,又砍了一下,这才有物坠地之声。
血雨喷溅,哗啦啦洒了一地,不远处文官中,亦有哗啦啦的声音响起,有人吓尿了。
云骁后退两步,甩了甩剑上的血,淡淡道:“失职致粮草遭焚,重罪,当杀。”
这句话像给她们提了个醒,此时这群高高在上的人才想起了尖叫。京中押运的督使叫得最骇,她们大多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已吓得眉发皆立,有个老官尖叫着昏了过去,也没人去扶。相较之下,温城的人反倒体面些,虽脸色大变,但好歹站得住。
刘兴眼仁乱颤,脸色已是煞白,两耳嗡嗡作响,双腿抖若筛糠,她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眼梢瞄到那一地的红,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她走是走不动了,手脚都发软,可匆匆赶来,她没有带多少护卫,眼看云骁望了过来,立刻一惊,赶忙言语安抚:“云督使!你要冷静些……这人玩忽职守,把军令当儿戏,自然是该死的!该死!你杀的好!”
见云骁神色无异,刘兴才继续道:“但大家同为臣官,督使这样随意杀了,一个便罢了,是她活该,若是再闹下去,闹到朝上,只怕到时连殿下也要为难……”
云骁道:“你不必点我。殿下命我看护粮草,我便要护好,北军行令,从来如此。你们都是有本事的,回去自然会整我,我不在乎这些。我只在乎军令。令下了,就必须不打折扣地执行,我不能容忍失误。”
“今出了岔子,事已办得不好,这比抽我耳光还甚。见了殿下我也不知该说什么,用什么脸去见,说实在的,我有点恼火。
到了这步,索性把话说开,你们纵有本事,然此地离京万里,你们也使不出来。现在若我要杀你们,你们便要计较,也只能等死后同党申诉。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百个也是杀,我没家人,事后大不了赔命,我不介意多拖几个一起。”
四周人此刻都肝胆俱颤,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叫她们赌一把,方才还有想法,此刻却是万万不敢了!这几人都不是什么刚烈之士,随行而已,绝不必为此赔上性命。
云骁自袋中抽出一块粗布,抬剑缓缓擦拭血污,眼睛并不再看她们,语气淡淡道:“今天,我再说一遍,我的任务是护粮草。谁再妨我,谁就死。”
此时她部下匆匆带人跑来,恰见此时此景,望着满地狼藉,心知完蛋。部下一个个都跟灰呛了一般,耷拉下脑袋,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云骁收起剑,只瞥了部下们一眼,复又看向刘兴等人,拿手指点了点温城的几个官员,平静道:“你们几个,过来,我有话问。”
-
用过饭后,顾程深感乏力,她已年迈,昨夜一夜惊忙未眠,此时已支撑不住,由人扶着回帐休息。可躺在榻上,纵是眼皮打架,她也不能入眠,心里翻来覆去想着事,愁眉难展。
一旁的部下跟了她多年,此刻出言宽慰道:“老将军,您别太过自责了,人心隔肚皮,谁又会知道那太守是这样……”
“唉,我也知道,只是……”顾程倚在榻上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去吧。”
待下午,顾程听闻人回来了,便命人去唤女儿。顾严松来得到快,然一入门顾程便发觉她神色不对,便问:“怎么了?”
顾严松脸色复杂,遣散了房中侍从,合上了门,不知与顾程说了什么。
过后,仅有两则消息,幽幽散在了边南之地。
当日,浩恩城监门将及张太守,坠马而亡。
北军将魏冲奉定安王命留守浩恩城,以待王军。
-
风临策马归来,刚刚喘口气,还未卸甲,便涌来一摊事务,一齐跑到她面前等着裁夺。她也不急也不恼,就站在马边,捡着紧要的先安排了,刚想回帐,便听大军要动身往浩恩城去。
风临垂下疲倦的双眼,并未多说什么,只重新叫人牵了匹军马来。自昨晚到现在,她已换了三匹马,赤风跑了一夜早经不住,另两匹往返奔驰,也已力尽。可笑的是,马都可轮休,人却不行。
她连甲也未来得及卸,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同大军一道赶往浩恩城。待到她再下马,已是黑夜。
浩恩城中,魏冲早已安排好了诸人宿寝之所,风临在听到今夜有软榻可睡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一行人下马便往住处赶去,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风临心里脑里只飘着软榻二字,连脚步都不觉快了起来,眼瞅便要到太守府了,哪想偏偏此时有人来报:“禀殿下,城外有人求见——”
风临立刻停步,哀怨地打断了她:“非要这个时候吗?真的非要这个时候吗?”
那士兵显然惊讶,更有为难,求助般地望了一旁的魏冲一眼,得到眼神允准后,才接着道:“殿下劳累,卑职也不想此时搅扰,然而求见之人自称是皇子殿下的人,亦有信物牡丹凤佩于此……请殿下一览。”
闻言风临一愣,眼中有些意外,“皇兄的人?”
士兵双手奉上一枚玉佩,风临赶忙拿起来看,果然是御制之物,心中忽然闷痛。
“请他们来。”
城内太守府中,风临独自站在前厅等候,时夜无风,屋外悄然,她站在屋内紧握刀柄,静听门外步声。
人从城门处来,自然是没有这么快的,风临心里也明白,然而外头一有动静,她仍忍不住去辨听。
有多久没见了?风临略一回想,才发觉,竟已近六年。
自风德宜远嫁,他们便再未见面。
此时此地,她真的很想见见皇兄。
细计较起来,风临与他小时候也没有多么多么要好,两人吵过骂过,互相嘲讽过,风德宜妒忌她的宠爱,她亦瞧不上他的性子,实在算不得什么和睦兄妹。
可要真的计较,却也不可以漏下二人吵骂后的和好,不可漏下他藏在话语之后的关切,不可忘记那年生辰,他送自己的那支发簪。
数年已过,风临却仍记得他亲手刻在发簪上的字,歪歪扭扭,粗糙笨拙,却每一笔每一划都刻得极深——平安喜乐。
这年月真是长啊,长到模糊了相貌,模糊了吵闹,给她留下的,只有那如云似雾的血亲之情。
她盼着能见见亲人,哪怕听听他的消息也好。
屋外脚步声响起,纷纷踏踏,没理由的,风临忽觉得就是这一批人。她忙忙迈步到门前,伸手欲推门,不想门自外而起,豁然一开。
霎时,夜风随人而至,呼一下穿过幽堂,门内外两个年轻人对望,一眼便认出了彼此。
然而面容似是眼熟,但对方这个人,与记忆中却半点不似,是以二人在望到对方那一刹那,都愣住了。
风临记忆中风德宜自小康健,从没听他生过什么病,然而眼前青年却满面病容,身瘦如柳,眉眼中抑郁难掩。
风德宜望着她,也无法将这个满身污血、挂甲扶刀的黯淡屠手同印象那个伶牙俐齿的聪明丫头联系起来。
二人都愣看着对方,竟谁也没有把握先唤对方。
一旁的人并不知他二人心思,见都不言语,便开口问向风临:“殿下,这三人便是方才禀报之人,可有不妥之处?”
原来是扮成仆从来的么……风临挥了挥手,命人带着另两个退下,只称自己要与眼前这人单独交谈。
属下依言退至屋外,厅中静了下来。终是风德宜先开口,试探着叫了声:“皇妹?”
风临一僵,应答道:“皇兄。”然当皇兄二字叫出口那刻,她心中忽然泛起难以言喻的酸痛,有多久没叫过兄姐了,她都差点忘了,她也是个妹妹的。
说什么?太久没见,倒不知说什么好了,风临笔直站在那,一时竟选了最俗套的开场白:“皇兄,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风德宜本是带着任务来的,可听闻此话,诸事皆抛到脑后,只颤着唇望她,泪在一瞬间涌了上来。但他如何也不肯将辛酸言说,哪怕泪已诚实地滑下,嘴里仍要扯出点弧度,道:“当然是很好!我嫁过来,做的是太女夫,我的妻子是王储,我便是陈国第二尊贵的男子,岂有不好的道理!”
风临眼角微红看着他,笑着点点头说:“嗯,我就猜到了,你必然过得得意。”
风德宜扬起下巴,眼泪哗哗淌下,“我自然得意。倒是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你这……你这都是给人砍得么……”
风临笑着道:“嗯……我比不得皇兄,这些年混得并不好,样子狼狈些,叫皇兄见笑了。”
自记事起,从幼到出嫁,这个皇妹从未和自己服过一次软,低过一次头,他记得三皇妹永远像一直不肯服输的公鸡,二人间的斗嘴,都是以她的胜利告终,自己从未讨到过便宜,不期今夜,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风德宜真是意外,随即毫不客气大笑起来:“哈哈!你也有今天么?”
“哈哈哈,哈哈……哈……呜……呜……”
风德宜声音渐弱,抬起手捂住了脸,躲在手掌后压抑着呜咽,“呜……我也有今天……我也有……今天……”
他越是压抑,哭声就越是汹涌,到了最后连身躯都在颤抖,简直哭得站不住。风临上前去扶,风德宜猝不防,给她身上的血气呛得一呕,风临一愣,赶忙想后撤一步,却不想风德宜伸手一把抓住她满是血污的手,抬起一张泪水涟涟的脸,哀声道:“带我走,好吗?”
“带我走,好不好……”
“求你了,带我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