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楼出来,外面依旧吵嚷。旁人对楼上发生的事也没有听见,想来也会传出去了。
只消楼里面的人嘴严实些,皇姐也就不会知道。至于顾寻客,她倒不担心,犯不上给自己找不自在。
顾遥悄悄打量了一下顾小王爷,在马车里安静得很,表情微微变化,她不由多说一句:“今日……”
“闭嘴。”顾如一句话给她封死了,她可不想再听念叨了,从她嘴里出来的没几句好话。
靠着车榻,半坐在上边,顾如全然没了心情。拿着冰袋敷脸,小块的碎冰冻人发颤,她也只是深吸一口气。
马车稳当的,徐徐而行,车顶垂下的珠子沙沙碰撞着,搁着一车帘,她向外看了两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若是劝我的什么都别说,没空听。”
顾遥握着手里的缰绳,放缓了马,“不是,主子,属下什么时候向着外人了。”
“属下方才是想说,三王爷作为确实有些过分了。哪怕您再不是,也不能到动手的地步。”她看着敷脸的袋子心虚道,“也亏得王爷没计较。”
虽说,这闯厢房的是顾如,可依她立场断然不会站顾寻客的,是和顾如始终一条线的。
“嗯。”顾如懒懒地应了一声,手贴着脸不说话。
车轱辘辗转向前,外面的景致不断向后推移,画面变了又变。
到府时天色还没暗,太阳西偏斜,至少两个时辰才会彻底暗下来。府里没点灯的习惯,几个小侍进进出出地去厨房帮忙,手里拿着小盏灯。
前往准备晚时的膳食,光线暗下来用来照明。
顾如瞥了过来行礼的人,才越过去,到了靠着小湖的亭,自然地靠在上边。
手里还托的一小袋冰被她一抛落进水里,砸的游鱼四散跑开。
只听咕咚一声就没了水花。
顾遥极为隐秘地往她脸庞上看了一眼,适时递上一块帕子,被顾如用手接过,丝绸软料擦过面颊。
她脸上敷的位置颜色暗着,被冰冻得发红,一片湿润,黏在脸上难免不舒服。也好在王爷并不怎么在意,不然光是这些还不得将宫里那群太医全都招来。
以陛下宝贝主子的架势,定然不会吝啬,还不里里外外都围上三圈。
顾遥刚想了一圈,就见帕子回来了,只能停止思索。
一时,湖的那岸突然飘过来一个身影,用轻功离水半尺,凌步而来,水痕半点沾,飞溅到一旁。
带起一处细长水痕。
来人着的是紫色侍卫服,见到她即刻就单膝跪地,顾如看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写完了?”
似乎记起出府时给顾莲生安排了什么,视线又落回这个处在下方的男人身上,扫过他背手的白色。
“是。属下已经完成。”顾莲生起身弯腰将手里攥的两章纸递至她面前,又识趣的离远了一步。
纸张上是他一字一句誉写的,一张仿的是文段中的词典旧句,另一张是他自己作的劣诗。就顾如随意地翻阅重叠了一下,确实是先生教的不错。
结构严整,有模有样了。
“能写能识多少字了?”
“能识便能写。”顾莲生垂着头,心里有些忐忑,又自主地补上一句,“主子给的几本,字已能了然于心,知其意。”
忽地想起最初主子给的一本《品花宝鉴》,现在搁放在他桌上最里面、不显眼的位置,里面的内容尤其…不堪入目,更是难以启齿。
是在识得字时才猛然想起这本书,拿着翻了几翻,啪塔掉在地上,瞳孔都在震动,又慌忙地捡起、合上,将他塞进被褥之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生怕被人瞅见,实在是难以见人。
慢慢便是早就浮上脸的粉色蔓延到脖子,臊得不散,脸热得慌,恨不得从未看过。
顾如公正地评判了几句,对他肉眼可见地进步也是赞赏有加,让他勤勉。转头一看,就见垂下头的人后脖颈突然红了,一起红的还有耳廓。
看着有些发烫。
莫名其妙。
她又看上两眼提醒道:“你在想什么?”
“我……”他眼里惺忪,被提的一惊,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顾如看在眼里,善解人意地掀过这茬儿。
“你白日在府里,就写了这两篇?”
“是,属下愚钝,写得慢。”他应答道。
顾如没说什么,刚要转开视线就和抬起眼来的顾莲生撞上,被猛然错开。
他说:“属下在府里找了王爷多时,却没找到,听守门的说您很早就出门了。”
“王爷可是出去散心回来?”
他悄声问着,对一个侍卫来说已经算是越界,顾遥多看了一眼截过话。
“王爷自是有事出去了。”
一句话已是好意提醒他不可打听主子太多事情,本分一些,可看到他停留在主子脸上的目光,带着疑惑和震惊。
声音已然大了。
“顾十二,慎言慎看。”
顾如却没有任何表示,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对方低着头又给错开了视线。
她含着笑意,故意说:“我和顾遥今日去了青楼。”
“你还想打听点什么,比如楼里的男子哪个好看,哪个有绝技在身、腰肢更软更柔?”
话落下就有调笑的意味了,红了耳朵的人更是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慌忙无措地:“属下…不是有意问的,属下不知道。”
心里一揪。这是王爷的私事,再如何也不能掺合,自己怕是已经犯了禁忌,越过了线。
“不知道?你问问主子我,我就告诉你了。”现下顾如觉得这个影卫确实有趣,指不得能给添点乐趣。
顾遥一看就明白了王爷的心思,轻咳着转身,眼落在别的地方。
顾十二你自求多福。
一听这话,顾莲生真的不知道怎么接,以为自己当真冒犯到了王爷,现下被惩罚、刁难,想着就要向下跪,却被一条伸过来的腿给拦住。
接着手臂被握住,被指节上的硬块硌了一下,余光里是一个白色的东西。正眼时他却毫无征兆地对上顾如的眼睛,在问他:
“你跪下做什么?”
被看得发颤的人低下头,额上微微冒着细密的汗珠,揣测着说:“因为方才属下冒犯了主子,不该打听主子的事。”
“请主子责罚。”
顾如看着这人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好久没见着这么好玩的人了,顾遥刚来也是这样,后来渐渐的都呆板,她也挑不起兴致耍着玩了。
现在又有了一个,她笑着,似乎把方才不愉快的事情都忘之脑后,专心地捉弄起人来。
“责罚。”她玩味着这两个字,“什么惩罚你都能受着?”
这话,责罚可大可小,全凭顾如的心情,一旦接下就得受着,可若是不接……
顾莲生心底划过一瞬间的害怕,各种刑罚从他脑子里一过,说出口却是:“属下都接受,只要能得到主子的原谅。”
这样战战兢兢的人,留在身边可不行,不够格。胆小么,总的吓吓,习惯了也就不怕了。
顾如心里计较着,这些小事还犯不着让她生气,也不会有什么责罚。有的只是看不惯眼前的人——畏畏缩缩的样子。
不过,这样子才更加有趣。一个知道害怕的人才生动。
顾莲生心里抖如擂鼓,等着责罚下来好安心,只是迟迟不见顾莲说话,心里疑惑更重了,也更加不安。
“主子……”
话音刚落就是“扑通”一声。
他没有防备的被人一推,倒在红柱上翻身坠入湖中,下落是看到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与此同时,顾如随手往湖里抛了个什么东西,打到里面的莲叶上,穿了过去,只溅起一点波澜。
水蔓延到口鼻里,顾莲生挣扎着浮出水面,沾水的头发垮下来,贴着衣服,四周还是冰凉的水,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天气转凉,湖水也冰冷起来,虽不至于会冻伤,还是不能多待。湖面上冒出一个脑袋,水流从头顶滑至脸颊,抬着胳膊擦的胡乱。
灰黑的眼睛带着迷茫,浮着水不敢上岸,朝她看来,像只落水的小狗,湿漉漉、委屈巴巴的。
“本王方才扔了个白玉戒进湖里。”顾如的眼仁微动,定在那一点说:
“你要是找到了就可以上来了。”
原来惩罚是这个,他心里微微一松,远远地看着王爷方才食指上的指环确实不见了。
于是他闭气转头扎进水里,四处搜寻。
他是会潜水的,只是上次在南湖淹水后再见水都有些不适,不过也影响不到什么,湖底光线太暗了,他费力地睁着眼睛。
水淹得眼球发涩发胀,迟迟没有找到要寻的,心下着急,便呛了一口水。
他慌忙、难受地浮出水面,喘了口气又沉了下去。
靠在亭柱上的顾遥看着湖里的人沉沉浮浮的,头发湿了又湿。偷瞄着正摩挲着白玉纹戒的顾小王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难得升起了一点同情心,轻咳道:“主子,你这样真的好吗?”
顾如看了她一眼。
“湖水挺凉的,别出什么事了。”她顶着压力为顾莲生说上一句好话。
顾如没有直接回答,朝水面有波动的地方看去,顾莲生已经进进出出数次,那片水都变得浑浊,从水底带上来的水藻,软泥飘着。
可以看出找的人是有多费劲了,顾遥看了都有些不忍心了。
顾如眼睛动了一下,将手里的白玉接塞了出去,“给我去拿个披风过来,要带毛领厚的。”
被强迫塞了东西在手里的顾遥有点懵,下意识问:“主子的吗?”见顾小王爷点头了才去。
心里不由想,就知道她不会动容。
顾莲生再一次浮出来要潜下去时,顾如叫住了他。
“还没找到吗?”
听到声儿的顾莲生转过来,游靠过来,倾泻而下的水划过他的眼角,一片通红,像哭过一样。
脖子却因为冷往里缩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眼睛看着她,没有半点怨言,反而忐忑都写在脸上,仿佛是做错事的孩子,踌躇无措。
他轻摇着头:“没有。”
什么都没找到,水底光线太弱了,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摸着去寻,一点点的用手去找。
待的时间越长呼吸就越困难,他频繁地上来,又陷下去,数次反复,要找的东西还是没有踪迹。
他拘谨着,垂下的眼睫上还有水珠,跟着簌簌地翕动,似在发颤。底下的唇都被他咬得破了,浸着红血珠,一片印子。
水还顺着头发往下流,眉下耷着,紫色的衣服颜色又深了,贴着皮肤,冷得可见的地方都起了小疙瘩。整个人小幅度的发着抖,这般楚楚可怜的相,勾的顾如心念一动。
“你说,那怎么办?”顾如笑着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顾莲生:主子欺负我(委屈哭哭)(耷拉耳朵)(缩成小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