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云动,拢了日光,大地如同褪色的水墨丹青,杜长兰掀开车帘,看着一对上了年岁的夫妇千恩万谢的离开宅院。
这是这几日他们蹲守下来第三个受害者,其共通点皆是家中小有余财,或家人被绑或孩子失踪,一筹莫展之际,求至“半仙”头上,当日灾祸全消。
辛起道:“大人?”
杜大人迟迟不动,叫辛起看不懂了。
杜长兰:“先回府。”
这几日杜长兰派出去的探子基本摸清“半仙”跟匪寇接头的时间地点,现下可以收网了。
杜长兰进入正厅,步军指挥早已侯在府中,听令进厅,“末将见过大人。”
杜长兰:“不必多礼。”
“金指挥,本官查明城中一伙骗子与本地匪寇勾结。你同辛起一道,即刻带兵抓捕。”
金指挥面色一肃:“末将领命。”
事情十分顺利,经过一夜搜寻,金指挥打入匪寇老巢,共抓捕贼人一百二十八人。
杜长兰看着名单,略有疑惑,匪寇数量远低于他预料。
但辛起并未提出什么异议,杜长兰将一干匪寇审问,量刑处置。
芳娘听闻消息时,心头一咯噔,村人还在道:“杜大人说,那群自称半仙的骗子,不但谋财还害命,要将他们游街示众。”
芳娘倏地攥紧手,嘴上胡乱应和,却前言不搭后语,不多时她就寻了借口离去。
她在屋里纠葛一夜,次日早早起了,将几个孩儿托给邻里照看,匆匆进城。
她混在人群中,两侧衙役拦住,他们不得向前一步。不多时捕头牵绳而来,犯人在他身后跟着,个个身扛枷锁,粗糙的绳子捆过犯人脖子,比之牛羊还不如。
“这群天杀的骗子!”
“我可怜的孙女儿,因为他们耽误了病,才三岁就没了啊……”
“去死,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无数烂菜叶和臭鸡蛋砸向犯人,芳娘眼皮子直跳,最后忍不住朝后跑去,将所有游街犯人看了个来回,都没有看到马觉的身影,她莫名松了口气。
或许是她之前想多了。
此刻知州府内堂,杜长兰讶异:“金指挥想同本官讨一部分犯人?”
金指挥抱拳道:“不瞒大人,步兵营内也颇为拮据,末将想将这群犯人领去,平日做杂活,省去兵士辛劳。”
杜长兰目光落在他身上,金指挥坦然受着,半晌,杜长兰允了。
金指挥抱拳告退。
内堂没有外人,辛起道:“大人,这位金指挥看着凶悍,没想到却如此爱护手下士兵。”
杜长兰抬手落在手边青蛙陶件上,以金嵌补碎片,诡谲又华丽,衬着那双有气无力的横瞳,颇有几分不屑人间之意。
辛起如今瞧去,再未有可笑之感。
杜长兰询问:“你随金指挥捉拿山匪,可是全程跟着对方?”
辛起抬眸,神情凝重:“大人的意思是……”
“别紧张,本官随便问问。”杜长兰抚着摆件宽
慰。
辛起细细思索,
刚要应下,
又摇摇头:“凌晨时候,
小的与金指挥短暂分开过半个时辰。”
杜长兰叹了口气,
眉宇间拢了愁绪,“辛起啊,本官这回恐怕真碰上事了。”
辛起大惊,不敢相信智多近妖如杜大人也会有如此悲观之语。
他跪下道:“小的惶恐,不明大人之意。”
杜长兰令辛起起来,他捧着摆件起身,在堂内来回踱步,“上任知州不干人事,但府衙牢房里却无甚犯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辛起被“不干人事”四个直白大字听得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杜大人话语里的意思。
他眉头紧锁,脸色变换来去,犹如阴天翻涌的云层,眸光也愈发晃了,良久面色一白,重新跪在杜长兰脚边,哑声道:“大人……”
“杜大人。”辛菱兴匆匆而来,见他爹跪在杜大人脚边,惊道:“爹,你犯啥事了。”
辛起:………
杜长兰:………
辛菱三两步上前,一同跪下:“杜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我爹年纪大了受不住刑,小人愿代受。”
辛起一时不知道是该愤怒臭小子诅咒他,还是欣慰臭小子心疼他。之前的紧张恐惧情绪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杜长兰拽起辛菱:“你想多了,你爹只是乏了,跪下歇会儿。”
辛起:???
辛菱:?!!
辛菱瞪大双眸看向他爹,一脸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纠结坏了。
辛起:这孩子还是揍少了。。。
杜长兰问辛菱来寻他作甚,辛菱立刻汇报工地进度。
杜长兰对此还算满意,年关时候,庙宇应该就建成了。
只是在此之前还有几个月,而他之前拢的钱,补
上税收又没了。
开源节流,杜长兰是节不了丁点儿,只能开源了。
他叫住辛菱,“你去把山脚下讲经的和尚请来。”
有富人出钱为其搭了草棚,置办斋菜,那群僧人日子好过着呢。
大半个时辰后,以老僧为首的一行僧人而来,共六人。
“贫僧拜见杜大人。”
除却老僧,另外五名僧人跪下叩首。年轻僧人见师父不跪,着急的拉了拉师父的衣摆。
杜长兰温声道:“不必多礼,起来罢。”
杜长兰给老僧赐座,直接道出来意。他对佛教这块一知半解。
现在他想借此从那群富人手里掏钱,自然得拿点干货出来,眼前老僧就是不错人选。
一座寺庙不能只供一座佛像,其他供什么像都有讲究。凡是建筑,其中猫腻可就大了。
杜长兰在内堂与和尚论了半日佛理,傍晚莫十七带着元宝回家,杜长兰脱口念出一句佛号,被元宝学了去,天天在府里嚷嚷“阿弥陀佛”,惹的莫十七笑话他好几日。
府衙内的书吏终于忙完手边事宜,还未来得及歇口气,骤闻噩耗。
杜知州欲重整本地户籍。
众人只听沉闷两声响,两
名同僚倒地不起()?(),
还有两人摇摇欲坠()?(),
随时都能昏死过去。
“钱书吏撑住?()_[(.)]???#?#??()?(),
钱书吏……”
年过半百的钱书吏气若游丝:“杀了我()?(),
杀了我吧……”
这踏马是什么人间地狱啊!
杜长兰听闻之后默了默,随后派人请大夫,一边亲自探望,一边命辛起辛菱绊住郑同知和黄通判。
钱书吏悠悠转醒,一见杜长兰,两眼一翻又要昏过去,被两根银针扎醒。
杜长兰缓了语气宽慰,神态温和,这下不止钱书吏,其他人也一副惊悚表情。
杜长兰梗了一下,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此次擒拿山匪,有些人道不出来历,令人生疑,本官这才想着重新清点。”
钱书吏一干人眼神麻木。
杜长兰道:“本官也知此事繁重,特意给你们配五六个人支使,月末户科等人月银翻三番,其他科部的人翻双番。”
冷面阎王忽的春风化雨,将一干人都骇住了。
钱书吏偏头对大夫道:“老先生扎我何处了,我竟出现幻象。”
大夫嘴角抽抽,一针扎在钱书吏穴位,屋内顿时传来惨叫。
杜长兰一脸惊讶:“诸位为何如此看待本官,本官并非苛刻之人。”
众人实在说不出违心之语,齐齐沉默。
有一老吏决意不干了,阴阳怪气:“自大人上任,我等未歇过一日,卯时起,亥时睡是常态,有时熬至子时。”
“嗨呀,这是怎么回事?”杜长兰明知故问,但面上疑惑偏又拿捏的恰到好处,叫众人笃定的心也有片刻动摇。
老书吏冷哼一声,一件件细数杜长兰下放的公务,杜长兰道:“等等,谁告诉你们要做这些的?”
知事官眼皮子一跳。
老书吏道:“大人贵为知州,我等只是低贱书吏,何必再哄骗我等。”
杜长兰犹自追问,一道声音弱弱道:“是郑同知。”
知事官张望周遭,没看见郑同知身影,再也忍不住偷溜出去寻人。
一刻钟后,郑同知等人匆匆赶来,正听见屋内杜长兰大骂他心黑。
郑同知:???
“杜大人。”郑同知大步进屋,这些日子他繁忙不已,眼下淤青深深,更显得眼袋又大又肿,老了好几岁。
郑同知拱手道:“不知谁进谗言,向杜大人诽谤下官。”
“没人进谗言。”杜长兰一脸正色,质问郑同知:“本官问你,本官分明说的是让府内书吏正常运作,怎么经你之口,这活计就翻了翻。”
郑同知张口欲言,对上杜长兰平静的目光,他脑中倏地炸开一团白光,将所有不明了的地方照亮。
上当了。
从一开始杜长兰就在算计他。杜长兰对付的不是一府书吏,而是他。
他以为他故意传达杜长兰的命令,会聚集底下人的怨气,齐齐将矛头对准杜长兰,架空杜长兰这个知州。
谁想到现在杜长兰一推二五六,矢口否认,将所有事情推到他身上,以至于郑同知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郑同知,本官对你十分失望。”杜长兰痛心疾首道:“先前你威逼利诱魏厨子等人在本官饭食做手脚,本官并无大碍,又念在你是初犯,原谅你一回,没想到你竟然变本加厉,你…你真是死性不改。”
郑同知苍白辩解,然他已经完全落于下风,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魏厨子等人经过先时一事,已经与他反目,一门心思伺候杜长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