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戴被押送秘密地牢,为防他死去,葛珏搜寻城中大夫为他医治。
一片庆贺声中,骑都尉率亲兵踹开昔日部将院门,声如雷震:“府内一干人等不得放过,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鲜血浸满地缝,惨叫声响起又迅速压下。一切无声无息。
戎人奸细挨个拔出,玉阳城迎来大清洗。
齐游击戴罪立功,死后功过相抵,葛珏压下齐游击的罪责,对外道齐游击意外身亡。
这厢有罪当惩,有功亦当赏。
杜长兰营救大公主母子在前,擒拿戎人新王在后,两功并奖,葛珏为杜长兰表功的折子已经传往京师。
而成忱辅助擒王有功,且查明他过往军功被孙兵头冒领,一应归还,特擢升成忱为千夫长,连跳两级。
剩下其他人也按军功擢升,唯有莫十七令葛珏犯难。
大公主和杜长兰皆为莫十七请功,可莫十七一届女子……
于是次日,又一封密折传往京师。
如今朝堂上沸反盈天,葛珏逮捕戎人新王,可谓大扬国威,鼓舞士气。
众臣讨论戈戴是杀是放,双方争的不可开交,莫十七一事传来犹如火上浇油。
“军中何等神圣,岂容女子进入,平添晦气。”
申首辅眉头微蹙,刚要言语,于首辅笑眯眯道:“何大人此言差矣。其一,莫十七乃杜长兰随从,先入西戎营救大公主母子,再返玉阳城,算不得她私闯军营。这其二嘛……”
于首辅朝天子拱手道:“此番不但顺利营救大公主母子,还活捉戈戴,老臣虽不觉此乃莫十七一人之功,但若说莫十七平添晦气,委实言过。”
何大人面色严肃,不肯退让:“女子污秽。祖训有言:行军打仗,出海远行皆驱逐女子。于首辅是觉得老祖宗的规矩也是错的吗?”
“愚蠢,无知!”申首辅厉声喝骂,“何大人,枉你也读圣贤书,科举入仕,竟说出如此浅薄之言。你要与老夫议古,老夫便与你论。”
申首辅环视众臣:“诸位也算博览群书,既如此,当知晓妇好其人。她来往军营,率军伐夷,南下西征,一生大大小小战役恐怕比何大人的双睫还多。”
寂静的金銮殿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又飞快压下。然而何大人只觉得众人都在嘲笑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嘉帝沉吟道:“莫十七之功并无争议,等她回京,论功行赏。”
此事便敲定了,于是众臣又就戈戴是杀是放陷入激烈争论。
若杀戈戴,届时戎人选出新王,喊出为戈戴报仇的口号,必然士气大涨,于大承不利。
若放戈戴,且不论戈戴欺辱大公主母子,就这般放人也有损大承国威。
朝堂争论不休,葛珏也将此问抛与部众,花厅鸦雀无声。
杜长兰端起手边茶盏,拨了拨茶沫,思绪回到昨夜。
他抱着小殿下哄睡后,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示意大公主屏退左右。
‘不知殿下心中是如何想的?’
大公主未语。
杜长兰又问:‘殿下可了解戎人王族势力分布?’
戎人不比大承,不受儒家之礼约束,行为放浪,于男女之事上尤为明显。上一任的西戎王勉强收敛,但一生也有三十三子,十二女。
除却夭折的,成年后死于权力倾轧中的王子王女,也还剩王子九人,王女八人,皆非善类。
戈戴上位后,并不如大承人想象中服众。他靠挟持大公主母子从大承强夺好处,给部落带来利益,才压下一干反对之声。
若是戈戴迟迟不归,或戈戴死亡,一半几率引起戎人内斗,一半几率促使戎人更加团结。
这也是大公主压下私怨,不干涉葛珏决定的原因。她对杜长兰道:‘戈戴能脱颖而出,确有几分本事,他一干部将对他十分忠心。’
杜长兰放下茶盏,茶水已然凉了,他也未尝一口。
外面风声潇潇,大公主肩膀一沉,原是丫鬟取了斗篷给她披上:“殿下,现下乍暖还寒,您莫着凉了。”
大公主转身回屋,屋内空空荡荡,面色微拧:“玥儿还没回来?”
巳时左右,那孩子闹着出去玩,大公主不忍拘着他便允了。可这会子两刻钟过去,玥儿仍不见人。
忽然屋外传来匆匆脚步声:“殿下,殿下不好了,小殿下不见了。”
大公主:“什么!”
“还不快派人去找。”大公主神色冷厉,勉强维持镇定,可颤抖的指尖泄露她的心绪。
一时间,整个府内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小殿下,小殿下!”
“小殿下,您在哪儿啊。”
“小殿下……”
玥儿神色紧绷,穿过幽暗狭窄的暗道,上了石阶后,眼前视野开阔。
宽敞的牢房干净整洁,墙上零散挂着刑具,却崭洁如新,空气里还残留药味儿。
这哪是地牢,是别院还差不离。
狱头欲言又止:“小殿下,您…您真的是奉钦差大人之命而来?”
玥儿仰起小脸,那张稚嫩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用力点头。
狱头安慰自己,钦差大人的令牌不会有假,再者小殿下受这一大通罪,钦差大人为抚小殿下,允小殿下进入地牢审问戈戴泄愤,也是情有可原…的……罢?!
狱头挠挠头,小殿下只有五岁,钦差大人真的会允小殿下独自前来吗?
狱头纠结间,骤闻一道微弱的破空声,小孩儿甩鞭抽在戈戴身上。
这个之前耀武扬威的新王,如今似螃蟹一般被人五花大绑在木架上。
戈戴看着眼前的孩子,冷笑:“你最好弄死本王,否则一旦让本王逃出,本王必将你五马分尸。”
玥儿不理会他,抬头吩咐守卫:“去寻几根铁链将他捆起来。”
守卫面面相觑,少顷应是。
戈戴被捆得快喘不上气,他听见小崽子挥退其他人,而后扭身看向他,偏头朝他微微一笑,唤道:“王兄,我们玩个游戏。”
天上的日头逐渐升高,众人却还没给出一个章程。
葛珏漠声挥退众人,令人单独将杜长兰请来书房,开门见山:“杜校尉,此事你如何看?”
“回大人,下官确实有些想法。”杜长兰伸出三根手指,“一,放戈戴……”
杜长兰给的【一】和【二】两个选项,都是众人翻来覆去嚼烂的,葛珏眉宇之间浮现不耐。
此刻,杜长兰伸出第三根手指:“三,放戈戴。”
葛珏默了默,忍不住刺道:“大白日的,杜校尉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了。”
杜长兰一副笑模样,并不如何生气,他道:“大人且听下官一一道来。第三个法子,虽是放戈戴,但是怎么放,又有一番名堂。”
葛珏身子微微前倾,杜长兰却话题一偏,道起戎人王族势力分布。
末了,杜长兰总结道:“戈戴并不如想象中得民心。”顿了顿,他看向书案后的葛珏:“再者大公主几番濒死,皆拜戈戴所赐,焉有放过之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葛珏梗了一下,这句话放在这里不合适罢。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合适。
葛珏沉声道:“你待如何?”
杜长兰:“下官想着,把戈戴压至城楼,细数戈戴种种罪责。再告诉戎人,如果两国没有开战,那么现在戎人与大承的日子只会更好,是戈戴毁了这一切。而后当众废戈戴一手一足,一来以平大公主怒火,二来废了戈戴。咱们始终占据道义。”
葛珏若有所思。
杜长兰继续道:“而后咱们将戈戴放回,是咱们大承宽厚,不愿战火纷争。戈戴未死却残,其他王子王女扑上来咬他血肉,戈戴的势力疲于抵挡,戎人自此陷入内斗。”
“此消彼长,或许有朝一日,大承能收服戎人。”
窗外的日光一时盛了,透过格子窗,在地面投下方方正正的光斑,耀眼夺目。
杜长兰垂首而立,半张脸没在阴影里。与这狼子野心不思感恩之辈做什么友邦,要的是对方俯首称臣。
葛珏被杜长兰一番话说的心头火热,双拳紧握,好一会儿他才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呼出一口气道:“若戎人没有生乱,若戈戴他们兄友弟恭……”在杜长兰沉默的目光下,葛珏渐渐止了声,也觉得自己这个设想太过荒唐。
他居然以为一群豺狼会兄友弟恭,如此天真幼稚的想法,想必杜长兰在心中嘲笑他罢。
思及此,葛珏老脸一热,不敢看杜长兰,摩挲着手边茶盏呷了一口。
但其实杜长兰想的是,万分之一的小概率也不能放过,多留后手总归是好的。
不若他给戈戴下慢性毒,水银还是乌头?总之戈戴必须死。
他说过会为玥儿报仇,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杜长兰压下思绪,拱手道:“下官才学寡薄,浅陋之语,大人姑且听听,一切全凭大人拿主意。”
葛珏嘴角抽了抽,杜长兰还跟他玩心眼。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选三。杜长兰此言便是不担责,提供三个点子,最后拿主意的是葛珏,不是吗?
葛珏摆摆手:“本官知晓了,你退下罢。”
书房内恢复寂静,光影在地面变换,空气里跳跃着浮尘,一片金光中,连浮尘也变得璀璨。葛珏静静瞧着,一声长叹息。
父亲说的对,杜长兰此人,若为友堪为左膀右臂,安心可靠。若为敌,必是心腹大患,寝食难安。
别说是府里小辈,饶是他对上杜长兰也没有绝对胜算。
葛珏揉弄眉心,忽然一道急促脚步声而来:“大人,您快去看玥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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