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人,上官有令,杜蕴杀害黎家四公子铁证如山,三司会审前,谁也不能探望。”狱头怜悯的望着眼前的今科状元,十数年寒窗苦读,最后竟然败于儿子手中,也不知杜状元是何感受。
然而眼前人在最初的惊讶后,并未露出彷徨无助的颓然之色,反而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似在思索怎么营救儿子。
没用的。狱头心道。
黎四公子乃是九皇子妃的娘家兄弟,皇亲国戚,却死于杜蕴这个庶民之手,纵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不止杜蕴难逃一死,杜长兰,杜氏一族都得跟着受牵连。
别看昨日辉煌,今朝却成阶下囚。
世事无常呐。
狱头摇摇头,拉上铁栅栏,将杜长兰隔绝在外。
杜长兰抬眸望了一眼幽深的牢道,转身大步朝外去,没想到同镇西郡王府的马车撞上。
小郡王虚弱的撩起车帘,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杜长兰,我有事同你说。”
马车轮子滚滚行驶,掩去车内交谈,小郡王靠在车壁上,低声道:“事实就是如此,杀人的是我,我会去同京兆府说明真相,不会冤了蕴哥儿。”
这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事太多了,小郡王闭上眼,仿佛还置身其中。
当时黎四狠狠掐住杜蕴的脖子,闻书和闻墨被两个歹人缠住,他又中了药绵软无力,眼看杜蕴命悬一线,他情急之下捡起地上的尖石砸中黎四的后脑。
那一下也耗尽他全部气力,彻底晕死过去。据闻书说,他昏迷后手中的尖石滚至杜蕴手边。
于是众人赶来后,才认定是杜蕴杀人。九皇子当即报官,并将昏迷的杜蕴扭送京兆府。
小郡王被安置在庄子里,闻书着急不已,以冷水将小郡王泼醒,才有了这一趟。
杜长兰伸手抚摸小郡王的衣领,“这就是害你中药的衣裳,你脱下来给我瞧瞧。”
领子濡湿,溅了水迹,味道几近于无。
杜长兰又搭着小郡王的颈项,那道红痕愈发严重,在白皙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唔…”小郡王闷哼一声,摔倒在侧,这会子药性还未过,他整个人蜷缩着犹如烫熟的虾米。
杜长兰倾身扶起他,探了探小郡王的额头,十分滚烫。
小郡王双眼翻白,缩成一团哆哆嗦嗦道:“一人…人做事一人当,小王…小王不会连累恩人。”
杜蕴如今变成这样皆是为他,他还没有窝囊到让恩人顶罪。
小郡王意识已经模糊了,杜长兰问:“没人给你请大夫瞧吗?”
“来不及了。”小郡王推开他,掀开车帘,抖唇问闻书:“到了没?”
闻书红了眼:“主子,或许还有其他的法子,您…”
小郡王看着京兆府大门,踉跄着下了马车,杜长兰跟上他,“你要干什么?”
“认罪,我要认罪。”小郡王一遍又一遍重复。
闻书闻墨跪拦:“主子不可,不可啊……”
杜长兰心念电转,有了主意,用力掐住小郡王虎
口。
小郡王瞬间飙了泪,
眼神有片刻清明。杜长兰飞快道:“小郡王,
你进去后对京兆尹说,
你与黎四有旧怨,
他带人对你下药谋杀你,意图嫁祸六皇子,离间六皇子与二皇子兄弟感情。你是正当防卫。”
“你下狱后一定与蕴哥儿待一处,不要让他们对蕴哥儿用刑。若是狱卒不听,你就扯你娘和二舅舅的大旗,总之怎么唬人怎么来,可记住了?”
小郡王喉头滚动,愣愣点头,那一刻他单纯如稚子,仿佛全身心信赖杜长兰。
杜长兰拍拍他的肩:“你相信我,我会救你们的。”
小郡王嘴巴一瘪,硬撑了小半日的精神头顿时塌了,他流着泪带着他自己都不察觉的恳求:“杜长兰,你要说话算话。我和蕴哥儿都等着你来救我们。”
杜长兰颔首。在他平静的目光中,小郡王跌跌撞撞进了京兆府。将府内一众官员惊了个心颤肉跳。
杜长兰扭头令闻墨驾车赶往国丈府,从后门进入葛府书房。
他看着书案后的老者,深深一揖:“杜某此番前与蕴哥儿有关,所为何事?”
忽的书房外传来唤声,葛老不悦:“老夫正在待客,杂事莫要烦扰。”
“大人,是要紧事。”
葛老看了杜长兰一眼,青年眉眼低垂,神色不动。他沉声道:“进来。”
瑞二看了一眼杜长兰,朝葛老飞快道:“大人,今日六殿下举办的寒露宴上,杜家小公子击杀黎四公子,如今已被下了大狱。”
“什么!”葛老先生腾的起身,带倒桌边茶盏,溅湿他的衣角,淅淅沥沥淌了一地。他顾不得收拾,越过书案抓住瑞二的胳膊,激动诘问:“你胡说八道什么,蕴哥儿一个半大孩子,怎么可能击杀一个成年男子。他…”
葛老先生的目光触及一脸平静的
杜长兰,忽然止了声,他眯了眯眼,对杜长兰道:“你是为此事而来?”
杜长兰:“是。”
葛老心中转过几番,抬手挥退瑞二,书房内重新陷入寂静。一老一壮隔着书案对视。
杜长兰敛目低垂,“蕴哥儿并非我亲子,八年前中州一带水患,有流民逃难至奉山村,我见蕴哥儿生母貌美,她又软声恳求我,我便将这对母子带回家中。”
葛老的目光动了动,上下打量杜长兰一眼,似是想不到杜长兰竟还是好色之……风流性子。
杜长兰视若无睹,继续讲述:“蕴哥儿生母姓孟,生父不知是谁,我问及那孩子,蕴哥儿也摇头,只道生父仅为他取一个单字【蕴】,孟氏携子逃难已是强弩之末,她同我回家后就病逝了。孟氏临死前恳求杜家收养蕴哥儿。”
说到这儿顿了顿,杜长兰道:“那时若河县县令为护本地百姓安宁,令官兵驱逐流民。我家人见蕴哥儿不过三岁,若是不收养蕴哥儿,那孩子被官兵驱逐出县便活不成了。于是蕴哥儿就上了杜家族谱,记在我名下。”
葛老轻轻点着扶手,“说下去。”
杜长兰道:“蕴哥儿虽才三岁,却是生的聪颖,通字明理,旁人一日记不下的文章,他都能记下。我便将他一道带去学堂听学,天长日久,他也通了四书诗集。再往后就是我参加科举,他随着我四处奔波。”
意料之外的,葛老先生并未呵斥杜长兰胡闹,带着儿子四处奔走。反而高看杜长兰几眼。
于读书人而言,念书科举是头等大事,杜长兰却愿意分出心神照料一个毫无血缘的孩子,而并非给口吃的就草草打发了。可见杜长兰心性仁厚。
由衷来说,杜长兰将杜蕴养的极好。
但是正因如此,这对没有血缘关联的父子感情愈深,于葛府和皇家反而不利。
葛老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睥睨杜长兰:“你今日这一通,看来你心中是对蕴哥儿的身份有所猜测了。”
杜长兰颔首,“先前您待蕴哥儿莫名的喜爱仅是让我疑惑,但前些日子陛下驾临翰林院,我有幸与陛下对弈一局,陛下低眉敛目的那一刻,蕴哥儿与陛下极为神似,我心中便有了七八分猜测。”
葛老幽幽道:“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你若是猜错了,便是戏君之罪。”
杜长兰抬起头,与葛老先生视线交接:“所以杜某才先来寻国丈大人,以葛府之力,这些日子应是有收获了罢。”
葛老先生噎了一下,不瞒被杜长兰压下气势。他瞪了杜长兰一眼,意味不明的哼道。
杜长兰垂下眼,声音轻了几分:“我想着若蕴哥儿真是皇室子弟,这案子就好弄了。若他不是.…”
“那你待如何。”葛老先生有些好奇杜长兰会如何做。
杜长兰道:“也就麻烦些,小郡王如今已经去京兆府认罪了,他才是击杀黎四公子的人。”
杜长兰将他叮嘱小郡王的在京兆府的说辞又复述一遍,若是操作得好了,别说小郡王和杜蕴无罪释放,杜长兰还能从黎家那边踹几个人下水。
葛老先生回过味来了,他以为杜长兰是走投无路向他寻求帮助,谁知杜长兰心中早有计较。
好缜密的心思,好灵活的头脑。距杜蕴出事不过一两个个时辰,杜长兰就已经想好破局之法。
如此沉着冷静之人,若为友,堪为左膀右臂。但若为敌,必是心腹大患。
葛老先生沉默不语,书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气氛压抑。
葛老先生先前被茶水打湿的衣角贴着皮肉,浸出幽幽寒意,他却不觉。葛老先生开口道:“老夫知晓了,你回罢。”
这短短一句话,便显示着葛老先生接管此事。
杜长兰拱手退下,出了国丈府,他看着头顶灰白的天,心中并不如面上平静。
若是可能,他倒希望蕴哥儿不是皇室中人。如今储君之位空悬,那孩子回到皇室,反而是群狼环绕。
可不挑明蕴哥儿的身份,这关过了,往后呢?那孩子跟着他到底受罪了。
小官之子,身份卑微。
再者,往后蕴哥儿知晓有认祖归宗的可能,却被他拦着,焉知不会憎恨他。
人性最经不住考验。
杜长兰吐出一口浊气,“罢了,一切尽人事,听天命。”
他们这厢离开,瑞二便持葛国丈的信物前往京兆府。
京兆府尹听闻来意,头顶的官帽都跟着颤了颤。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颤声询问:“国丈爷要下官善待杜小公子。”
瑞二微微一笑,“大人,您照做就是了,国丈爷不会害您。”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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