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晦真真感觉到,自己拿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个小娘子,时而愚笨,时而聪明,时而又半懂半不懂,真拿她没办法。
他是来找香醉阁的秘密,或许如云喜所言,救了那女子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一思及此,双眸看着她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小女子的模样,分明是哪个大户人家公子哥儿在那跃跃欲试,蠢蠢欲动。
谢如晦微微眯眼,嘴角上扬,“人家都喊到了多少你就往上面再加五百两,你想喊多少,就在你的月钱里扣多少。”
云喜那张粉面娇靥,染了一点红,又恼又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十七爷!你怎能扣奴家的月钱,那都是辛苦钱,不成不成,你忒坏了。”
“不扣你的也行,那你得想别的法子,补偿补偿我,毕竟我的月俸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谢如晦去拉云喜的手,低声道“这笔交易划算不划算?”
云喜欲要破口大骂,可看见眼下唯有这棵大腿能抱,静默了少顷,抿了抿唇,道:“那十七爷想要什么补偿……”
只差“肉偿”二字如鲠在喉。
谢如晦阒黑的眼眸看着她的侧脸,平静而又认真地道:“我从不逼人,我要你心甘情愿,我们来日方长。”
与其被她扰得心神不宁,倒不如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和白蛇传里的两位主角,宁愿死,也不要生离。
云喜闭上眼睛,感觉到他掌心上传来的温热,复又睁开双眸,对上他的眼眸,心跳如擂鼓,偏首朝底下喊:“三千两!”
鸨母兴奋地说:“还有没有人高过三千两……三千两一次……三千两两次……三千两三……”
“六千两!”另外一个包厢里,一位忠厚的男子说道。
云喜头大了,三千两还真的很多很多了,能够好多户普通家庭的日常花销。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三千两是什么样的,现在别人叫到六千两,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咬着唇壁,默默地看着谢如晦。
谢如晦朝她点头,心平气和地道:“谨记,往上面加五百两即可。”
云喜抿了抿唇,张口清亮的声音传到底下,“六千五百两!”
鸨母道:“六千五百两一次……六千五百两两次……”
“八千两!”
此话一出,云喜两眼一黑,有些站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
心里默默念叨:八千两……有钱也不用这么花吧!
谢如晦见状,长臂一揽,将她搂进怀里,笑道:“还没到一万两,你慌什么。”
云喜又笑又恼:“十七爷不是说了你的月俸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万一比一万两还要高,你能拿得出来吗?”
他出门,又怎么会带这么多银票在身上。
她今早出门前也只带了一百两银票……
一百跟一万那可是相差了好多倍……
云喜看着倔强、硬朗、不服软,但这也是在表面,内心却软得不得了,情急起来,你给她一个坚硬的后盾,她也未必拿起来就挡。
谢如晦那张极刚又极柔的脸,漾出一抹笑,“你不必担心,继续往上叫就是。”
她还是弱弱地问了一句,“不扣奴家的月钱吗?”
谢如晦应了声,“不扣。”
再一次得到明确的答复,她的士气瞬间高涨了几分,“八千五百两!”
另外一个高个、面部偏黑的中年男子一听到这个数,立即坐不住,朝他们那方向喊:“你们可别乱嚷嚷,等会儿可是要当面对账!”
云喜气得身体发抖:“谁说本大爷我没钱,我不止有钱,我还可以把你们香醉阁的姑娘包下来!”
说完这话,她要咋舌了,恨不得把方才的气话收回来……
谢如晦忍不住呵呵一笑,在她身边轻声道:“我可不包另外的钱,你若说要包下来也行,这个得在你的月钱里扣。”
云喜转头瞪他,见他一脸从容的样子,又没好气地暗叹,云喜啊云喜,你自知有求于人,还要再央求什么?不要得寸进尺,若私心被发现,不得被这个霸王给五马分尸?
“十七爷,奴家方才这么说,是不是太放肆了?”
“在我面前,容你放肆。”
“十七爷,你哪儿学来的话。”云喜的目光像被人点亮的烛,一亮一亮的,“蜜里调油,听着奇奇怪怪。”
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那样,目光疏离,倨傲清冷,又或是阴沉不语。
但她就是听了心里痒痒的,酥酥麻麻。
谢如晦勾勾唇,微微一笑,“云儿,我只会对你这样,旁地想听也没得听。”
云喜红了脸,望着台下,丝竹入耳,人头攒动,讷讷地说道:“奴家会不知所措。”
她越来越看不透眼前的男人。
她不想被旁的事情,左右、摧毁她想离开的决心。
谢如晦握着她的手,用大人对小孩说话的语气,淡声道:“这些话只能在你我两人的时候说,成吗?”
云喜偏首看他,那双灵动生辉的眼眸,只一瞬,幽深光亮,像夜幕下的星
辰,微张着那张红艳艳的樱桃小嘴,“十七爷,若奴家说不成,会如何?”
谢如晦点点她的左胸脯,目光深邃难却,不容置喙,“你这颗心,爷要定了!”
一声九千两打破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云喜大惊失色,这是要往一万两银子上叫啊!
到底是谁,害她额头冷汗频出。
谢如晦握着她的小手,像握着一块珍宝,爱不惜手,扯了扯她道:“别急,别急,依我看你可以叫一万两了。”
云喜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去想,这个由三千两叫到一万两。
她有些犹豫,可一想到哥哥母亲他们,她还是做了不少心里预设,最终开口道:“一万两!”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云喜的双眼,往人群上一睃,便看到蒲柳之姿的林霜。
林霜的表情始终淡淡,好像一副视死如归,却毫无波澜的神情,纵使在一群高涨的叫卖人群中,亦然显得孤高、清冷、与记忆中的林霜毫无重叠。
她好想知道,为什么她不嫁给自己的哥哥了。
为什么她一个堂堂县官之女,要沦落风尘……
没有人再比这个一万两更高了。
鸨母露齿大笑,她吩咐年轻的小厮上门取款。
云喜心跳得飞快,脸红至颈,对谢如晦道:“十七爷,奴家只带了一百两银子出门,旁的没带,这下怎么办。”
“放宽心,你总是这般着急。”谢如晦如是回,“这一万两银票,爷还是有的。”
云喜惊呼,出门带这么大面额的银票,还得是他啊!
她看着谢如晦从衣服里拿出一张银票,放在小厮双手奉着的木托上。
他眉眼淡然地道:“看清楚了,这是爷的一万两银票,把人给爷带上来。”
小厮看了眼面前眉眼俊逸的男人,笑嘻嘻地道:“客官看着面生,第一次来罢,奴给您再安排两位花娘?”
云喜看都没看谢如晦,忙道:“不必,就要那个叫林霜的清倌儿,别的花娘在她跟前略逊一色。”
小厮抬眼看向云喜,唇红齿白,眼大有神,面若芙蓉,好生标致,若当香醉阁的小倌儿,指不定迷死一大片,生意只会比对家的蒹葭楼更火更长虹。
“看够了没?”谢如晦扬眉阴沉,露出个冷笑,“再看,挖你眼珠子喂狗!”
小厮背脊一僵,急急辩道:“不,奴没有看,没有看,奴这就走……给二位爷唤林霜姑娘来。”
领着那一万两的银票子走到楼下,弯着身亲手奉上给那穿着华服,头戴宝钗的鸨母。
鸨母有个好听的艺名,叫霓琴,人人唤她霓夫人。
方才说他们没钱对账的高个中年男子,开口道:“霓夫人,这张银票可得仔细检查,若是假的,我当即逮捕他们!”
霓夫人给他抛了个风韵犹存的媚眼,拿着银票里里外外地瞧了个遍,又让人票号局的人确认,待确认无误,自个儿收起来,才对那男子道:“张大人,奴家专门请来了票号局的人,仔细瞧清楚了,是一张真的一万两银票子,我们家霜儿还真是香醉阁的金饽饽,这运气好得不得了!”
林霜沉吟不语,她知道自己身世如浮萍,既卖给了香醉阁,到死也离不开,她只盼着,今晚摘下她头牌的公子,是个正常人。
张权发怒冲上前去,霸道地握着林霜的手,“林霜姑娘,你可千万别答应。爷欢喜你欢喜到骨子里,跟爷走,爷给你赎身。”
林霜眨了眨眼,没有回应,只是僵持着不肯跟张权走。
霓夫人自是不敢得罪这个五品大官大提举茶马司,可又舍不得这货真价实的一万两,遂上前劝道:“哎呦,张大人,这不合规矩,香醉阁打开大门做生意,若临时让林霜来陪你,今夜的挂牌岂不闹了笑话,让同行怎么看待香醉阁。”
说完,心里犯嘀咕:这一夜跟后面的无数夜有什么区别?不都是黑灯瞎火,睡起来都一样。
说完这段,霓夫人的心里有些犯怵。
这个张大人也算是为朝廷每年上缴几十万贯茶税的大功臣,朝廷的人都不敢动他,她凭什么劝他当个憋屈的二手货?
霓夫人柔声笑道:“其实……只要张大人多加一点点,我去会会那两个面生的公子,说不定一听到你的大名,马上让出林霜姑娘给你。”
张权眼也不看霓夫人一眼,哼了一声,冷嗤道:“霓夫人,你算盘上的珠子都蹦到我脸上来了。”
霓夫人老脸一红,说道:“话怎能这么说,林霜来的时候,我可宝贝着的呢,就算有人来替她赎身,我还得瞧瞧那人的身家、长相、才情配不配我家的林霜姑娘呢,换做是旁人,早被我撵出香醉阁。”
张权转头,眼中带着杀气,“霓夫人,你最好说的话都是实话。”
霓夫人虽心里头气愤,可脸上依旧笑眯眯,“奴家一介女流,哪敢诓张大人您啊!”
张权没有理会霓琴,极肃穆的神情,对着林霜时软了不少,温声道:“霜儿,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带你走。”
林霜抬眸看他,半晌,清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