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已经结束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上课铃声一响，舒捷往讲台上一站就气场全开，他的目光缓慢而有力地扫过全班同学，每个与他目光对视的学生都会全身一震，不自觉就端正了坐姿。

“这次考试，你们表现得不错。”舒捷夸赞道：“虽然试题的难度比较大，但不少同学都进步了，所以，我与刘老师商量后，决定给每一位为自己的学业和班级进步做出贡献的同学奖励。”

舒捷从手提袋里取出了名单，说道：“我点到名字的同学上来领奖励。”

16班一共50个学生，有34个学生得到了奖励。

他们原本以为只有考试分数在50分以上的同学才有奖励，等到舒捷公布名单之后才发现是分数比上一次高的同学都有奖励，这也导致没写完试卷就选择提前交卷，还考了全班最高分的□□反而什么奖励都没有。

刘畅呆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六只笔，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能够得到数学老师的奖励。

这次考试他的成绩依然不佳，只考了17分，依然是全班倒数第一。

尽管如此，舒捷也没有落下他。

刘畅的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酸涩，眼眶也有些发红，黑蓝红各两只的笔捧在手里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从小到大，学校里的一切荣誉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这是他读书以来第一次得到奖励。

比起奖励，在刘畅的读书生涯里，伴随最多的声音是谩骂、羞辱、诋毁和讥讽，尤其是数学，几乎都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刘畅抬起头来，看向依然在分发奖品的舒捷，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酝酿，他真的很想学好数学，考出好成绩，可他真的怕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他不想对不起舒捷的付出，可又觉得自己不管怎么挣扎都毫无意义。

“我该怎么办……”刘畅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却又不敢直接向外求援，他害怕一旦露出软弱的一面，就会遭到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当刘畅的视线收回来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坐在他前排的□□身上。

虽然□□摆出一副专心的样子，但从小和□□一起长大的刘畅一眼就看穿了□□的伪装。

刘畅从□□挺直的背影上看出了令人心痛的孤独和倔强，想到这些天□□家里发生的事情，刘畅已经没空再关心自己的事情了，他一直想要和□□好好聊聊，可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哪怕去□□家里都他也没用。

事情不是靠拖延就能解决的，刘畅希望尽可能地为□□提供帮助，比起他自己，□□更有机会考上那些命牌大学，自己看不了的风景，他希望□□能够帮他看看。

可是□□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下课铃响后，刘畅拍了拍□□的后背。

“什么事？”□□对很多人都不耐烦，但对刘畅和刘妈妈格外有耐心。

刘畅将舒捷奖励的笔分成了两份，再将其中一份递给了□□，笑着说道：“把我的好运分给你一点。”

□□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把刘畅的笔推了回去，摇摇头说道：“你留着吧，我用不到了。”

“什么？”刘畅听出了□□的弦外之音，脸色一下子就被吓白了，差点站了起来，他担忧得看向□□，着急地问道：“阿泽，你怎么能这么说？如果你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笑着揉了揉刘畅的头发，他的笑容十分苦涩，眼睛里的光芒已经熄灭了，完全不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更像是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行尸走肉：“继续在学校呆着，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

□□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小畅，我想退学。”

刘畅一点都不希望□□退学，他慌忙地问道：“刘老师知道这件事吗？阿泽，你别冲动，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等会儿我就去找老刘说这件事。”□□笑了一下，脸上却满是苦涩：“大不了被他揍一顿。”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地，以前总觉得呆在学校没意思，天天盼着离开，现在真的要离开了，却又十分舍不得，怀念起了校园里的一草一木。

□□觉得自己就是犯贱，拥有的时候不晓得珍惜，现在终于要失去了，才发现过去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

然而，他注定与天堂无缘，一辈子都要在泥地里挣扎。

□□心想，他大概上辈子欠了父母很多很多的债，所以这辈子就是为了给他们还债而生的，他能够理解母亲不堪忍受父亲的家暴和其他恶习不辞而别将他抛弃，也能理解父亲因为人生郁郁不得志而意志消沉，沾染诸多的恶习。

他能忍受父亲酗酒成性，依靠酒精麻痹神经，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但他不能忍受父亲为了虚无缥缈的发财梦，在黑赌场里赌光了所有的家产，还被赌场的打手剁掉了手指，成了一个残疾人。

即使如此，他的父亲还是死不悔改，只要手里有一点闲钱，全都扔到赌场里去了。

□□苦笑了一下，如果他们居住的房子的户主不是他，大概这套房子也早被他的父亲赌输了，他也早已流落街头。

这个爹唯一的作用，就是没有让他成为孤儿，还有一片遮风挡雨的属于自己的屋顶。

可这些都是用身上的一道道伤疤换来的，在□□还没有长成高大的小伙子之前，他的父亲将所有的不忿和对生活的不满都用棍棒、皮带、酒瓶等等一切能砸能打的东西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当□□长成了大小伙子之后，打不过他之后，他爹就用最恶毒、最不堪入耳的语言攻击他，完全没有把他当成儿子，而是仇人。

甚至能够指着他的鼻子骂出“你这个□□生的小杂种”这样的话来。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感受过什么是父爱，他有记忆里来，只有各种各样的暴力充斥着他的人生，母爱也早已在记忆中褪色，他早已明白人生只能靠自己。

□□最大的愿望只是父亲不要拖他的后退而已，只要做到这一点，他就愿意给这个不负责任的爹养老送终。

可这个愿望还是落空了，而且是以更加残忍的方式。

□□原本想的是，他的父亲迟早会因为赌博被抓，从此留下案底，又或者他必须靠卖房才能堵上他爹赌出来的窟窿。

可没有想到，在父亲败光家产，被抓之前，先因为中风倒下了。

得知父亲中风住院的时候，□□一下子被气笑了，甚至笑出了眼泪，他不知道上辈子到底欠了他爹什么，才会遇到这种事情。

□□曾经还想着要远走高飞，离开鸢祥市，永远都不回来。

而他的父亲，用一次中风，把他永远地绑在了鸢祥市。

对于□□来说，人生从得知父亲中风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希望了，他得一辈子在他父亲床前做个孝子，哪怕他恨这个人恨得牙痒痒。

有的时候，□□也会怨天尤人，他不明白为什么全天下最倒霉的事情都让他给遇到了，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他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又是什么。

读不读大学，对他来时已经毫无意义了。

□□不想当逃兵，哪怕再恨，他也会尽到一个儿子的义务。

偶尔看着躺在床上还会抽搐的父亲，□□觉得自己也糊涂了，因为他有时候希望他爹就这样在床上躺到死，有时候又希望他爹早点爬起来成为一个正常人。

两种矛盾的情绪啃食着他的内心，□□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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