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禅几乎是被舒捷半拖着走的，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犹豫，可是他并没有拒绝舒捷的邀请的勇气，他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别人。

奶茶店里的人并不多，舒捷先找了一个位子让林禅坐下，这才拿出手机点单，顺便问道：“你喜欢喝什么？”

林禅沉默地低着头，听见舒捷的话就像受惊的小兽打了一个激灵，等回过神来后才说道：“舒、舒老师，您不用破费，我可以自己点。”

“你是学生，我是老师。”舒捷立刻打断了林禅的话：“哪有我邀请你来喝奶茶，还让你自己付钱的道理？”

说着，舒捷直接把手机递给了林禅：“你先点吧。”

舒捷平日里一向非常自律，也从不喝奶茶，但系统刚才告诉他，林禅喜欢甜的东西，所以他才决定带林禅来奶茶店坐坐，只有面对面的近距离交流，才能发现学生身上的问题。

哪怕只是短暂地相处了几分钟，舒捷也感觉出林禅是一个矛盾的人，沉在深深的痛苦当中。当舒捷望向林禅那双几乎要被头发遮住的眼眸时，总觉得自己在看一个溺水的人，这个需要帮助的孩子却连祈求帮助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刚才林禅居然主动打招呼，已经让舒捷非常意外了，系统告诉舒捷：“林禅会主动与宿主您打招呼，是因为吴自用老师给他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宿主我必须提醒您，这个学生的思想非常的消极，他曾经遇到过许多非常糟糕的事情，想要将他引导回正常的道路上来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系统告诉舒捷：“林禅很有天赋，但也很可怜，他长这么大没遇到过几个好人。”

当时因为时间有限，舒捷没有询问更具体的情况，并且舒捷自己也知道，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从来都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亲自与那个人交流。

舒捷不想让先入为主的印象，影响了自己对林禅的看法，哪怕系统对一个人的评价一向都是最客观的。

没过一分钟的时间，林禅就把手机还给了舒捷。

菜单页面第一杯奶茶，默认选项。

“你等我一下。”舒捷说道：“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家奶茶店，我得好好看看菜单，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没、没有。”林禅的声音非常小：“我也没有来过。”

舒捷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才选好自己要的奶茶，他下单后才看向抱着书包坐在对面的林禅问道：“暑假补课这段时间你感觉怎么样？”

林禅紧张地抓着自己的书包，慢吞吞地回答：“大家都没有想到李老师会突然辞职，我们上数学课的时候只能自习，吴老师很生气。”

10班原本的数学老师早走两天、晚走两天都不会让吴自用生气，但她偏偏选了这么一个尴尬的时间点，耽误了10班学生好几天的数学复习进度，吴自用一向很看重学生的前途，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然而，走或留都是老师的自由，别人铁了心要走，谁都留不住。

舒捷问道：“你们班的数学课代表和学习委员呢？吴老师没有安排人带全班同学复习？”

林禅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舒捷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是什么，在十二中从来没有过学生给学生讲课的事情。

林禅的回答非常客观：“我们班数学不好。”

提起成绩的问题后，林禅变得更紧张了，他害怕舒捷问他考试交白卷的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请107号顾客取餐。”

“你坐着，我去取餐。”舒捷站了起来，朝着柜台走去，并没有追问白卷的意思。

等到把两杯奶茶都拿了回来，舒捷才说道：“我看你刚才是从书店出来的，是去买书吗？”

“没有，只是看看。”

舒捷问的每一个问题，林禅都会回答，而且从没有拐弯抹角，每个答案都非常直接，只是他的回答总是透着浓浓的消极意味，以及难以掩饰的试探，仿佛很害怕说错话。

“和我说说你们班的情况吧。”舒捷绕过了让林禅感觉紧张的问题，没有问他六张白卷是怎么一回事。

“吴老师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他很关心我们，同学也很好相处，很友善。”林禅的回答依然和之前一样，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但舒捷能听出来，他的评价都是真心实意的。

这场对话聊的都是家常，但进行得异常费劲。

舒捷必须调动全部的脑细胞思考，还要留心观察林禅的状态，才能确保自己不会进一步地刺激到这个给人瑟瑟发抖的感觉的学生。

林禅看起来只要再受一点刺激就会当场崩溃，他整个人就像一个黑洞，看不到一丁点儿的希望。

又聊了两句后，舒捷故意忽略了剪头发的事情问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林禅松了一口气，又不敢说自己家的地址，他希望舒捷直接放他走人，可又不敢主动提出来，在舒捷的再三追问下才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诉了舒捷。

“走吧，天气这么热，我开车送你。”舒捷说道：“别中暑了。”

为了不错过与林禅的“偶遇”，舒捷今天是开车出门的，他的车就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因为车停得很近，林禅还没来不及拒绝就已经上车了。

舒捷用手机开了导航，直往林禅家所在的小区开去。

林禅依然紧张地拽着自己的书包，系统一直在向舒捷报告林禅的状态：“宿主，我觉得林禅好像在密闭空间里特别紧张。”

“林禅，我觉得有点热。”了解了情况的舒捷对一旁的林禅说道：“我想开点窗通风，你介意吗？”

林禅沉重地摇了摇头：“不、不介意。”

舒捷把两边的车窗都摇下来一半，在脑子里默默地问系统：“他好一点了没？”

“看不出来。”系统说道：“他还是很紧张，而且非常焦虑。”

“焦虑？”舒捷问道：“林禅为什么焦虑？”

“他害怕遇到不好的事情。”系统说道。

舒捷明白了系统的意思，林禅害怕遇到不好的事情，更怕自己看到他遇见不好的事情。

“这孩子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舒捷已经在叹气了，林禅对周围环境的警惕已经超过了合理的范围，他的神经就像一根已经绷到了极限的弦，只要随便被人撩拨几下，马上就能断开。

虽然不知道林禅过去还遭遇了哪些事情，但舒捷觉得自己已经开始理解林禅为什么会在考试的时候交白卷了，这个孩子快要不行了，也许不是他不愿意写试卷，而是他根本就不能写试卷。

越往下想，舒捷越觉得疾手。

林禅住的是一个很老的小区，从他家的单元楼到马路上还要穿过一条狭长的巷道，车子根本开不进去。

“舒、舒老师，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林禅见舒捷也下了车，吓了一跳，他其实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住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如果让别人发现他的生活变好了，下一秒就会被毁掉。

“你带带路。”舒捷说道：“我偶尔会对学生进行家访，这次把路认清了，下次就不用麻烦你到巷子口来接我了。”

舒捷的理由有理有据，让林禅没办法解决，只得硬着头皮带着舒捷往自己住的老房子走去。

林禅家在的这片街区十分萧条，它好像被遗忘在了上个世纪，城市老旧小区改造工程也把它给忘记了，创文创卫也跟它没有关系，巷子口两边的墙壁上张贴着小广告，用油漆写着乱七八糟的电话号码，墙角处还丢着各种垃圾，包括碎酒瓶。

这里透出沉沉的暮气，与舒捷平日里常去的地方截然不同，没有一丝一毫的朝气。

偶尔有人路过，也是被生活磋磨过的疲惫，他们的双眼透着麻木和焦虑，根本没有想过明天的事情。

舒捷还听到了大人打骂孩子的声音，说着怒其不争的话却带着自己对生活的怨气。

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再阳光有心气的人都会被磨平，变得和这里的老居民一模一样，把人从漩涡里拖出来要使万斤的力，但把人推进漩涡几乎不需要花费任何的力气。

穿过这条狭长的巷子，林禅推开老旧的大铁门，指着中间的一栋老单元楼说道：“我、我家在三楼，左边那一间。”

“你上去吧。”舒捷没有提出要到家里看看的要求，而是对林禅说道：“趁着放假好好休息，过两天开学了认真学习。”

“好、好的。”林禅的声音很小：“谢谢舒老师。”

舒捷看着林禅上了楼，才转身离开，等回到车上舒捷立刻嚷嚷开了

“系统，我需要帮助！”舒捷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林禅的情况比他预料的还麻烦：“这孩子的情况和16班那些孩子都不一样，虽然我是一个外行人，但我觉得林禅很自闭！哪怕他对我有问必答，可你察觉了吗？他每个回答都是被迫的，他根本没有主动交流的欲望，他整个人都透着深深的绝望！”

舒捷叹息道：“我估计，他在书店门口跟我打招呼的时候，就花光了今年所有的勇气，而且还是因为不得不跟我打招呼。”

舒捷虽然才到十二中一年，但以脑子好使出名，16班学生最高兴的一件事是尽管舒捷只是任课老师，但认识他们每一个人，每一本练习册都是为他们个人量身打造的，在舒捷做出这样的事情前，他们对这种待遇是想也不敢想。

10班的学生虽然没有接触过舒捷，但也肯定听过不少传闻，毕竟舒捷当初和张书衡在办公室大打出手的事情闹得挺大。

遇到这么一位有性格的老师，再孤僻的学生都会多掂量一下该如何对待老师，更何况是林禅这种其实非常聪明的学生。因为不想被舒捷发现异常，所以他假装是个正常的学生，幸运得是他不知道的是舒捷有备而来。

“系统，林禅这些年究竟遇到了什么事？”舒捷一闭眼就会想起吴自用痛心的神色，他必须弄清楚所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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