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和林家宅有段不小的距离,一路有师爷相送,林若在轿子里头,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坐着。
估摸着时间,林若掀开轿帘向外看,隔着十几米远,就见自家院门贴红挂绿,里头陆续飘出阵阵嬉闹的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户人家有啥喜事。
呃,不对呀,自打她们搬来,行事素来低调不惹眼,这样热闹铺张绝不是张寡妇的作风。
林若隐隐感觉不大妙。
在街角处喊停,让师爷落轿。
林若下来,冷眼打量自家宅院,对师爷道,“大人,民妇家里许是有些小麻烦,可否请您替我跑一趟,去将李捕头寻来。”。
师爷听得这话,观林若脸色不像诓人,出门前县老爷让他对林小娘子客气些,他点头应承,甘愿跑这一趟。
林若谢过师爷,提上脚速,到屋院前,她推门迈进去。
只见屋里聚了八九个女眷。
原身的大伯娘李氏和她仨闺女,伙同隔壁院的大娘大婶,还有几个瞧着眼生的妇人们,一大帮人在她屋里吃喝闲聊,吃剩的果皮瓜壳随意丢弃,好好的屋子弄得乌烟瘴气。
李氏母女四人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可劲儿招呼其他妇人们茶水吃食。
人群角落里,张寡妇被几个眼生的妇人扯着,嫩白的小脸涨红,明显招架不住那些人的盘问。二牛扯着他娘的衣摆,缩在后头有些不知所措。
见到林若归家,张寡妇仿佛有了主心骨,迎上来慌张道:“你大伯娘带人过来,我拦不住。”
她想跑去医馆将林若寻回来,可那些妇人太难缠,扯着她不得通风报信。
“大侄女你可回来啦”李氏磕着瓜子同旁的人侃大山,笑得合不拢嘴,听到张寡妇的话,从椅子上蹭地蹿到林若身边来,拿屁股把张寡妇顶开。
亲切热络地自说自话,“你这孩子,回家也不来和大伯娘说声,在外忙活一天累坏了吧,赶紧洗洗手,咱们一家人吃饭好好说说话。”
然后扭头热情给其他人说,“呐,这就是我常跟你们提起二叔家的林丫头,她呀乖巧懂事,家里几个姊妹里就属她最让人省心。”
“她们几位是我娘家那边的,来,大伯娘带你认认人。”李氏又指着眼生的那几个妇人对林若介绍起来。
“这是我娘家六叔他舅姥爷的表姑”
“这是我娘家姨婆嫂子的外侄媳妇”
“这是我娘家连襟表舅的姨奶奶”
那几个眼生的妇人一脸慈祥地看向林若,那神情仿似在等着晚辈行礼。
不等林若说话,李氏的仨闺女围上来,亲热挽着她的胳膊,嘘寒问暖,一副姐妹情深的做派。
林灵:“林若妹妹,自打你出嫁,我们姊妹可都想着你,念着你呢。”
“是呢,妹妹你出嫁那天,我还哭了好久,如今咱们重聚,定要好好说说体己话。”林丽附和道。
原身老爹没噶的时候,偶尔也与堂姊妹们见面,李氏生的仨闺女里,也就能和没啥心眼的林丽说到一处,其他那几个压根就瞧不上她。
其中最受李氏宠爱的小女儿林芸,并不像前头两个姐姐那样说些哄人的话,她拽着林若的衣角,眼泪汪汪,望着对方泣不成声,神情悲切,仿佛失散多年的姐妹终得聚首,引得旁的妇人见状都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来。
那场面,谁见不得夸李氏一家有情有义。
一家子的戏精,太会演了。
这演技放21世纪,不拿奥斯卡小金人都说不过去。
得亏林若早见识过这家子歹毒心肠,不然,只怕也会认为大伯娘一家是顶好的手足亲人。
林若进门从头到脚冷着脸,李氏母女越表现得情真意切,她越觉得恶心。
从三姊妹包围中抽身,她冷脸讽刺李氏,“大伯娘今日上门,是准备将我爹的医馆还回来吗?”。
此言一出,热闹的气氛戛然而止,妇人们不解地看着林若。
当初林家会医术的老二病逝,孝期未过,独女匆忙嫁人,街坊邻居们纳闷了好一阵儿,只因不知其中内情,她们也不好说什么。
李氏尴尬一瞬,立即换上笑容,“你这丫头,大伯娘不是早同你说了么,医馆给你大伯,宅子给你三叔,这是你爹的意思。”,接着自嘲说道,“也怪我和你大伯,给你找婆家的时候没把好关,让你嫁到山里受苦,我知你心里有气,我和你大伯心里也懊悔极了。”
“这不,听说你回来开医馆,大伯娘打心眼里替你高兴,见到你好好的,你爹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李氏嘴皮子上下一碰,先自认错误,把逼迫原身嫁傻子的事儿说得轻描淡写,把自家摘得干干净净。
“开医馆,开什么医馆,大伯娘可不要瞎胡说。”林若当着众人,不给李氏好脸色。
李氏没想到林若矢口否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街口那家挂着妇幼杏林馆牌匾的医馆,早晨见你站在门口招揽顾客,我们今儿可是瞧得清清楚楚,妹妹何必否认呢。”林芸娇笑着说,悄悄给另外两个姐姐使眼色。
林灵接收到暗示,遂附和道,“想必是二叔留了些私产,林若妹妹回来开医馆,也合该让咱们沾沾光。”她叹了口气,又接着说,“以前二叔还在,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住同一所宅子,同吃同睡,如今妹妹回来了,咱们自然要住到一处来,对吧?”
言下之意,他们姓林是一家人,林若开的医馆自然有他们的份儿。
“丫头,心里要有啥怨气,你就说出来,大伯娘都听你的。”李氏先把姿态摆低,这番装腔作势,的确给她拉拢不少人心。
看到李氏如此谦卑,邻居大婶出来劝和道,“林丫头,你大伯娘没去看你,八成是有难处,但她心是好的,一听说你回来,这不就提着东西上门,特地下厨给你做好吃的,巴巴等你回来团聚呢。”
“对啊,你大伯娘为此雇辆马车,把我们这些长辈从乡下带进城,就为来跟你团聚,丫头你可别使性子,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拐着十八竿子的七大姑八大姨亲戚劝说道。
话里话外,似在埋怨林若的不懂事和不体谅。
杀人用软刀子,这就是李氏的厉害之处。
想道德绑架,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好笑,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的亲戚,算个逑的长辈。
“哪里来的腌臜婆,进我家门乱认长辈。”林若斜眼睨看那个劝说她的拐了十八弯亲戚,尽捡些难听的话,故意激怒对方,“你算哪根葱,也配跟我攀亲戚。”
“你!”那妇人被当众下脸,气得不行,“小娘皮,没大没小,目无尊长,今天我就替你爹教训你。”说着那妇人扬手就想给林若一耳刮子。
林若早防备对方发难,她捉住对方的手臂,一脚踹翻那老妇。
“好侄女,有啥怨气你冲大伯娘发,别言语冲撞其他长辈。”李氏垂泪,饱受委屈。
旁边那几个妇人,收到李氏暗示的眼神,上来就拉偏架,几个人将林若摁住,掐打起来。
张寡妇见自家妹子寡不敌众,想冲上去帮忙,却被李氏家三个闺女死死拦下。
林若被几个妇人围着暴打,从屋子一路打到院子里,张寡妇好不容易养起来的青菜秧子,都给踩得不成样子。
混乱中二牛不知被谁踹到旁边的羊圈里去,小屁孩哇哇大哭起来。
“住手!”
李捕头带着衙差上门,进来就看到妇人们扭打一团,当场制止。
一声令喝,随行的衙差上前将众人分隔开,那几个妇人才罢手。
张寡妇顾不得娃儿,先把林若扶起来,再去羊圈里寻儿子。
小小的娃儿浑身沾满羊屎球,张开手抱抱求安慰,幸好没磕碰着,张寡妇抖落清理孩子身上的污浊物,气得手在发颤。
“怎么回事儿?”李捕头喝问。
李氏一行人见到官家人,也不敢再放肆,打人的妇人更是不敢吱声。
见到李捕头,林若往地上一躺,哭哭啼啼,开始卖惨。
“李捕头,这几人上门非说是我远房表亲,可我压根没见过她们,若不是您及时出现,估计我就要被她们打死了,劳烦李捕头转告县令夫人,民妇身子抱恙,近些时日怕是没法到府衙为夫人看诊了呀。”。
演戏么,她也会啊。
林若趁人不注意,把发丝扯松乱,她露出手腕淤青和擦伤,呜呜地哭起来,状告刚刚殴打她的那几个妇人。
见到林若这般作态,李氏等人可傻眼了。
李氏听着林若张口就摆出县令夫人,眉头紧皱,前几日来寻这臭丫头吃闭门羹,今日特意领着七大姑八大姨上门,想摆长辈的谱儿拿捏那丫头,谁料官差上门,官家不好糊弄,这事儿闹不好容易吃亏。
姓林的小娘子被县令夫人赏识,又和县太爷身边的徐先生交往密切,想起师爷临行前嘱咐,对林小娘子要客气些,李捕头自是知晓要偏颇哪一方。
他道:“来人,把这几个闹事的刁妇都扣押起来带回去。”。
那几个动手的妇人眼见被官差捉住,瞬间慌了神,吓得直喊李氏救命。
“误会,都是误会。”李氏连忙出来澄清,“官爷,我是林丫头大伯娘,这些人是我娘家远亲,绝不是来闹事的。”
“伤了人还能是误会?”李捕头下令让手下兄弟们把人带走,李氏还想说些什么被喝止,“在啰嗦把你也拷走”。
“娘,别说了。”林芸是个精明的,瞧出形势不利,她急忙劝阻自己母亲。
李氏见状只好乖乖闭嘴。
跟着李氏来的那几个妇人,被官差捆个结结实实,扭到外头去排排站。
林若宅院附近可住着不少人家,相近的街坊听到哭喊声,纷纷出来观望,见到官差捆人出来,众人认出李氏母女,暗地里都在窃窃私语,那几个妇人被这么多人围观,老脸丢尽,生怕别人认出来,个个埋头跟鸵鸟似的不敢抬头见人。
林丽和林灵躲在李氏后头,俩人瞪着眼睛装哑巴,生怕自己说错话。
隔壁那俩大娘大婶,是被李氏哄过来凑热闹,她们见这情形,庆幸自己刚才没掺和进去,怕被殃及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跑了。
“林小娘子,在下有一事相告,桃花村状告王德水的案子有了进展,明日一早县令大人过堂审理宣判。”李捕头将林若引到一旁,低声道,“另外,受夫人所托,我们在渡河下游发现一具女尸,经过辨认,尸首确是王德水亲眷。”。
“多谢李捕头告知”林若获悉这结果,明白县令夫人听信她那日说的话,开始着手收集证据。
李捕头临走前,特意朗声言明,许诺日后有麻烦,可随时来找他,林若明白李捕头这意思,这是警告李氏等人不要生事。
她再三表示感谢,并客客气气将李捕头等官差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