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县久无良医,到医馆找林若看病的妇人不算少。
她们绝大多数是穷苦人家,衣衫褴褛,兜里没半毛钱,听林若吆喝看病不要钱,才壮着胆子进来。
那些妇人身上的灾病,大多是积劳成疾落下的毛病。
医馆营业一天,没有一分钱进账,全是倒贴钱给病人抓药。
站在柜台后的张寡妇左手拨算盘,右手抄账簿,仔仔细细将每一笔支出记下,医馆开张前林若特意教她如何做账,让她干劲充足。
她学得很仔细,不懂的地方会立刻请教,学来这项技能傍身,她就能为医馆出一份力,不再是吃白饭拖后退的人,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同时有些担忧,她没做过买卖,却也知晓现下经营模式不是长久之计。
那些妇人是瞧着不收钱才上门看病,可免费时间一过,会不会没有顾客上门。
相反,林若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医馆哪怕不收钱,只要她给妇人孩子提供帮助,那绑定的系统就能源源不断提供积分和银子。
营业这大半日,系统奖励叮叮作响,真金白银蹭蹭地涨,一整日忙活下来,有近百两银子,收入颇丰。
“千万千万谨记,近三日不能同房,不然这毛病好不了。”林若给骨瘦嶙峋的妇人做完检查嘱咐道。
那妇人红着脸点头,声细如蚊地道谢,虽然看诊的是女大夫,可让人在私密的地方,做检查清洗,涂抹药膏,多少有些难为情。
林若把病患送出门,一天忙活下来,肩颈感到有些疲倦,她习惯性地伸伸懒腰,忽地,余光瞄到街道对面街上那挑货郎神情有些怪异。
挑货郎方脸阔嘴,寻常样貌,身形和长相有些粗犷,一看就不是南方人,却偏偏作南方人装束。
过于硬朗的面部线条,看着普通不惹眼,可若仔细瞧着又有让人汗毛倒立的感觉。
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林若不太确定,再次定眼一看。
那挑货郎见林若正眼打量自己,眯眼弯唇,露出牙齿,扬了扬手中小物件儿,像是在询问她要不要来点儿小玩意儿。
打招呼的方式,也是挑货郎们惯用的揽客手段,林若揉了揉眼角,许是自己多疑的毛病又犯了。
她朝对方摇头,表示不需要那些小玩意,然后走回她的医馆。
殊不知在她转身的刹那,那挑货郎眼神骤变,盯着林若纤细的背影,眼底藏匿不住的凶狠戾气。
张寡妇还在柜台后头核对账目,同样是一脸疲惫,她刚学会做账,很怕出错,每添一笔账,都要仔仔细细核算几遍才行。
“张大嫂子,咱们今儿就看到这儿,关门歇客吧。”说完,林如就让张寡妇到门口挂上歇息的牌子。
张寡妇应好,抬眼看了看外头,发觉天色不早,她挂完牌子,掉头跟林若言语一声,领着二牛忙赶回家做饭。
医馆开张前,姐妹俩就商量过,关门歇客后,张寡妇先回家烧饭,林若则留在医馆做后续的收尾工作。
这会儿,林若正按部就班地忙活,她低头打扫卫生,眼前地砖突然冒出一团黑影,惊吓得提起扫帚要打过去,抬头发现原来是熟人。
“林小娘子,不好意思,贸然到访,没吓着你吧?”
林若眼前冒出来的,正是县令大人身边的师爷和总管,两个大男人笑容灿烂地同林若打招呼,热情得有些过头。
师爷和总管知道他俩这样冒昧出现,还笑得如此反常,瘆人!
出门前,县令大人多番交代,让他们见到林小娘子,定要礼数周全,客客气气地把人请回去。
“二位大人前来,可是夫人身子不适?”林若见着师爷和总管,先入为主觉着是县令夫人不舒服,对方这是来请她过府看诊。
师爷:“非是夫人相邀,而是我家大人请林小娘子过府一叙。”
总管:“还请林小娘子赏光”。
师爷和总管嘴角裂开的弧度,让林若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动画片里面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也是这么笑。
林若觉着有摆鸿门宴的意思。
“二位大人也瞧见了,我这会儿挺忙,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法儿赴约。”林若举起手中的扫帚推脱道。
谁料师爷和总管相视而笑,朝身后吆喝,“你们几个,进来帮忙收拾打扫干净。”
话落,从外头进来几个小厮打扮的汉子,那几个人手脚麻利,林若连忙摆手不用,可小厮也不听她的,不大一会儿就将医馆收拾干净。
场面弄到这个地步,不去是不行的了。
医馆落锁,林若出来后才发现县令大人的官轿停在外头。
“林小娘子,请吧。”师爷和总管拱手相请。
坐县太爷的官轿去赴宴,简直太招摇了,林若打从心底抗拒,百般拒绝,终究抵不过师爷和总管软磨硬泡,好说歹说把她塞进轿内,抬着去见县令大人。
直到县衙,落坐席面主位上,林若整个脑子还处在发懵状态。
谁来同她解释一下,眼前是什么状况?
县令大人为何一脸谄媚地看着她,不停给她布菜,劝她多多用饭,吃好喝好。
我说大人,您有什么事儿,大可直说,不必如此啊!
面前的山珍海味,林若是一口也不敢吃,她吞了吞口水,小声询问,“大人,您找民妇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县令汪全放下筷子,朝一旁的徐太医疯狂使眼色。
这顿晚宴,只有他们三人,没有外人在场,林若不知徐太医有伤身,她注意到小老头动作幅度缓慢,一晚上没有动筷。
徐太医挑明说,“丫头,这趟专程请你过来,是想同你谈笔买卖。”。
买卖?
林若不解,等待对方抛出下文。
见状,县令汪全也附和道:“你那医馆铺子,我们想买下来。”
“这是为何?”林若下意识道。
她在来的路上设想许多,一直在猜测县令宴请有何居心,唯独没有想到这顿饭,是要买下她的医馆铺子。
汪全和徐太医交换眼神,异口同声,“因为诅咒”。
噗~
县令大人和徐太医俩人如同复制粘贴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林若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行医是行善积德,就算有诅咒,那也会是有福报的诅咒。”。
医馆开张之前,老莫有跟她提过一嘴,潭水县有行医诅咒的传说,她对这些封建迷信的传言,完全不放在心上。
“丫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先生说的有道理,林小娘子你当听劝。”
林若心思通透,她不信徐伯和县令,会因子虚乌有的行医诅咒,而要买下她的医馆铺子。
早上徐老头给小傻子看完诊,便提出要散伙,她再三挽留,是掌柜也不要,大股东也不当,到傍晚又来设宴款待,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这俩人背后肯定有事儿瞒着她。
林若充满探究的眼神,在县令和小老头之间梭巡。
“丫头,不开医馆悬壶济世,咱还能做别的买卖不是。”徐太医说着拿出一摞的店铺,摊在她面前让她任选,“这些是全县境内地段最好的商铺,有胭脂铺子,有粮油铺子,还有糕点铺子,你瞧瞧,有没有看上眼的。”。
汪全打开身旁的两大箱子,讨好道,“要是你不喜欢铺子,我这儿还有三进三出的大宅院,近郊的农庄,百亩良田,林小娘子你有喜欢的都可以挑走。”。
县令和徐太医这番举动,着实把林若吓着了,他俩人此刻的神情,就跟电视剧里上演贿赂的情景一样。
突如其来的巨大财富摆她眼前,唾手可得。
不知这是天上掉馅饼还是陷阱,林若可不敢接。
她坐立难安,“县令大人,徐伯,你们实在是把民妇弄糊涂了。”。
泼天的富贵砸脑门上,能不迷糊嘛,不过好在林若不是那见钱眼开的主儿,她知道里面准没好事儿。
徐太医见时机成熟,正色道,“实不相瞒,林丫头,我们想用这些东西做交换,除了买下你的医馆铺子,还要换你日后不再潭水县行医。”。
听到不再潭水县行医,林若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想必,这才是鸿门宴的主要目的。
“林小娘子,若是你还有别的想法,大可以提出来,咱们再商量。”汪全嘿嘿笑道。
林若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和眉善目的县太爷。
真的只是交换她不能在潭水县行医吗,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她自问不是什么大人物,值得他们斥巨资来讨好吗。
可转念一想,她自己除了这身医术,和一家医馆,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打主意的地方。
若论钱财,她和眼前这二位相比,人家手指缝里流的油水,都比她开医馆赚那三瓜俩枣多得多,更别论权势地位了,她还指着抱人家大腿过日子呢。
“丫头,今日我老头子倚老卖老一回,请你务必将医馆铺子想让。”说着,徐太医从椅子上起身,扑通跪地磕头。
林若和徐太医认识时间不长,俩人脾性非常相投,她是把小老头当自家长辈看待,见一把年纪的老人家给自己磕头,忍不住鼻头一酸。
县令汪全也没想到徐太医如此豁得出去,心中暗暗竖起大拇指夸赞。
林若赶忙阻止徐太医,“徐伯咱们有话好好说,给晚辈磕头如何使得。”。
本是劝慰的话,不想林若说完,徐太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徐伯”林若急喊一声,掐他人中,试图让他清醒。
县令忙让下人去拿药箱来。
徐太医女徒弟带着药箱,匆匆赶到,一翻折腾,徐太医悠悠转醒,他表示自己无碍,摆手让女徒弟退下。
女徒弟临走前,还狠狠瞪了林若一眼。
林若察觉这事儿不简单,若非小老头背后有什么不得已苦衷,定不会如此,不过,她心肠终究是硬些,她说,“徐伯,您这是在强人所难。”。
何止是强人所难,简直是无理取闹,莫名其妙。
徐太医也知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有多离谱,可他又无法说出实情,他起身,林若怕有作出跪地磕头的举动,只好紧紧拽住。
小老头肩头带伤,频繁磕头的动作,拉扯到患处,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他恰好穿一身素白袍子,顷刻间便染红半个身子。
林若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暗道小老头定是有难言之隐,不知不觉间,态度软化半分。
徐太医见状,桌下脚尖踢踢县令老爷,让他抓紧机会。
得到暗示的汪全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林小娘子,你若让出医馆,我以官职起誓,只要你日后不作违法乱纪的事儿,我可以保证,在潭水县绝对没有人可以动你分毫。”
一般起咒赌誓的说法,都是用来糊人的手段,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林若不吃这套。
不过,县令大人夸下海口,她若不顺从赞扬几句,倒有些不知好歹。
想她之前费尽心思,辗转迂回数次,通过县令夫人这层关系,才搭上县令这条线,如今这座靠山主动送上门,如何叫她不心动。
倘若县令说话算话,一个医馆,换来一个安稳的保护伞,想来,还是她占了大便宜。
林若暗自在心里筹划比较,哪怕日后她不行医,也有其他赚钱的路子,可有保护伞靠山的机会稍纵即逝,用脚丫子想,都知道这笔买卖划得来。
可若县令的话不作数,那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屁也没捞着。
“大人,起誓的话可不兴乱说,不然民妇会当真。”林若小心试探。“这些口说无凭的话,不过是哄民妇听着开心罢。”
县令汪全:“那本官给你写份字据作保可行?”。
“还给你加盖官府官印”徐太医瞧林若态度松动,知道有戏,话头一转给她加上筹码。
林若乐见其成,“如此甚好”。
她又不傻,作保嘛,空口无凭,自是要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加盖官印,他日县令大人想抵赖,也有把柄黑料在她手上。
抵不住小老头软言好语相求,在徐太医再三保证下,后续妇幼杏林馆会继续开张,日后由他女徒弟坐堂,为广大妇女儿童看诊,林若认同这个方案,最终让出医馆铺子,以及应下不再潭水县行医的约定。
从县衙出来的时候,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天空飘着毛毛细雨。
师爷和总管依照来时那样,让人抬着县太爷的官轿,早早守在门口,见到林若出来,师爷笑着打了个请的手势。
“大人交代,务必让我将您安全送回去,林小娘子,您请上轿子。”
左右拗不过,林若乖乖上轿子坐好,外头师爷朝轿夫嘱咐,“天黑路滑,你们几个走稳当些。”。
轿夫们连连称是。
林若坐在轿子里,摸着心口,发出嘿嘿傻子似的笑声。
今晚这笔买卖,为她换来繁华地段的粮油铺子,外加郊区一处农庄。
这两样地方可不好弄,不是有钱就能买到,在潭水县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少不得动用关系,买通关巧才有可能能拿到。而她仅用那开张一天没啥名气的医馆换来,着实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最关键的是,她拿到县令亲笔书写的保证书,拥有这小小的一页纸,她在潭水县,只要不是违法乱纪,那简直是可以横着走。
方才汪全书写完成,搁笔按手印,林若担心对方反悔,她拿到保证书后,饭也不吃,连忙起身告辞,迫不及待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