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喔,地上太滑。”小傻子发笑,虚扶一把,漫不经心道。
徐太医躬身垂首,那人手臂轻抬,自己已然被扶起,那人弯唇笑着,漆黑的瞳色透出股威压,让人脊背发寒。
小傻子唇角带笑,神情温和,却无一不透着警告的意味。
徐太医立刻读懂了姜寻眼中透露出来的讯息,眼前这位爷不想身份暴露,他纵是再蠢,也明白当下要闭紧自己的嘴巴。
眼前这位,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
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南域国下一任帝王。
当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贵妃,生下太子后不知何缘故,拒绝全天下女子羡艳的后位,毅然决然搬出皇宫,落脚边陲独居一隅,这种悖逆行为成为众矢之的,引得满朝文武百官不满弹劾,偏偏皇帝默许,不许众人置喙。
六年前皇贵妃身死魂消,宫中曾有传言,天家父子刀剑相向,最后太子自请为母守灵,自封皇陵中多年未出。
那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少年郎,从此世间不见。
虽然,他不懂这位爷为何伪装成一个傻子,出现在这籍籍无名的潭水县,但他知道,他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最好不要好奇个中内情,否则小命不保。
“啊,是,太滑,太滑了。”徐太医磕巴回应着,扯出极难看的笑容,被虚扶住的那只手,跟抽筋似的在袖摆底下打哆嗦,面上还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神情。
地砖是特地找工匠做的防滑砖,不滑啊!林若心里默默嘀咕。
她看了看小傻子,又瞧了瞧徐太医,女人的第六感让她感觉眼前这两人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
她讨好地对徐太医说道:“徐伯,麻烦你给好好看看。”。
闻言,小傻子径直到椅子落座,撸起袖子把手腕搁到脉枕上,笑对徐太医,轻飘飘来一句,“娘子说,我的病,得治。”
太子爷发话,谁敢不从。
徐太医尽可能镇定地坐回去,搭脉听诊。
脉象不浮不沉,不快不慢,节律从容有力,沉稳康健得很。
后头的话该怎么说?
徐太医坐下来后就不停擦汗。
如果往重了说,那是变相诅咒太子,可往轻了说,又怕这位爷不满意。
真是把人愁死。
徐太医暗自揣测,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迟迟未下决断。
十分钟过去,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林若在旁边坐等,刚开始抠着指甲,可后来,她看到小老头脸色阵红阵白,仿佛有苦难言的神色,弄得她也坐立难安起来。
不是吧,小傻子的病不过痴傻而已,有这样难以启齿吗?
徐太医是宫中老人,太医院翘楚,医术自是没话说,林若对这次看诊抱足了希望。
又十分钟过去,徐太医和小傻子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边上的林若拖动椅子,蹭到小老头旁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道,“徐伯,你跟我说实话,这小傻蛋的病是不是没得治了?”
突如其来这一问,听得徐太医冷汗直冒。
老天爷,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对面那位爷,唇角不经意间牵出一抹笑意,眼眸中更是微不可查的戏谑,貌似挺满意林若这种犯蠢的关心。
徐太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小老头突然开始后悔,他觉得自己就不该来潭水镇,就算来潭水镇,也不该和林丫头扯上关系。
现如今,进退两难,如坐针毡,只得硬着头皮演下去。
徐太医看着对面那位爷,绞尽脑汁在想要怎么回答?
能不能治,还要看患者脸色?
林若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游移,发现小老头的眼神总是投向小傻子那边,好像在征求意见。
“徐伯,你看他干嘛。”
她伸手去把小老头扯回来,朝向自己,“小傻子的病是不是有难言之隐,没事儿,你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这,这个嘛。”徐太医停顿半刻,见对面那人神色稀松平常,犹豫着试探道,“应该,能治吧?”。
林若听徐太医这样描述,心里已经笃定小傻子的病一定非常难办。
徐太医眼睁睁看着林若拍了拍姜寻的脑袋,叹道,“乖哈,你的傻病我会和徐伯一起想办法,别担心。”
敢拍那位爷的脑袋,亵渎皇室可是要杀头的啊。
徐太医满露惊恐,正要出声劝止,可对面那位爷似毫不在意,唇角轻扬,笑容如阳春白雪,暖融融的沁人心脾。
小老头愣怔半刻,他印象中那位太子爷,性子冷淡,危险阴郁,喜好阴晴难测。
他投向林若的目光又多添上几分意味。
“好啦,别闹,医馆里没啥儿需要你帮忙的,和二牛出去玩吧。”林若把小傻子往外推,打发他出去玩。
小傻子玩心重,把他禁锢在医馆只会闹腾人,她在医馆还有正事要办,无暇分心去照顾他,还不如让他带着二牛到街上去疯玩,只要晚上记得回家吃饭就好。
二牛听到可以出去玩,小脸满是激动的神情,可转眼看到张寡妇不同意的眼神,他耷拉着脑袋闷闷说,“二牛要陪娘亲”。
二牛的贴心懂事,让人心疼,林若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二牛还小,等姨姨有空闲再带你上街看杂耍好不好?”
林若姨姨说空闲了带他上街看杂耍,二牛眼睛都亮了,他伸出小指头拉钩钩,“姨姨说话算话哦”。
“好”大手和小手拉钩。
“那晚上回家,娘子给我做好吃的。”
“嗯,好。”林若看着小傻子湿漉漉的眼睛,无法拒绝,点头道。
临出门前,小傻子姜寻眼神瞟向另一人,嗓音飘忽,“白胡子老头,回见。”。
徐太医身形骤紧,额头沁出大颗大颗汗珠。
“徐伯,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林若把小傻子送出门,转身回来,见徐太医整个人精神恍惚,脸色发白,疑惑不已。
“……”,徐太医神情恍惚,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丫头,老朽年事已高,怕是做不得你这医馆的东家,咱们先前说得那些就此作罢吧。”
这话着实让人犯糊涂。
林若自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再三询问,甚至开出比先前更诱人的条件,可小老头百般婉拒,宁死也要撇清关系的架势。
徐太医有口难言,实在怕得很,他放弃解释,背后像是鬼撵了似的跑得飞快,仓皇夺门离去。
“徐大夫咋了?”张寡妇瞧情况不对弱弱问道。
林若摇头,她也不知,先前说得好好的,这突然间变卦,她自己也正纳闷不已。
可是,徐太医能有什么事儿不能明说呢,这一切发生得太奇怪了。
她有心追问,可医馆第一日营业,张寡妇一人应付不来,只等晚些时候歇业后,她亲自到到县令府衙走一趟,问清楚才好。
且说回徐太医,他马不停蹄回到住处,恰好听闻县令汪全到知府处述职,不再府衙内宅,他提笔留下一封书信,拜托县令夫人照顾几位女徒弟,然后收拾包袱告辞跑路,把县令夫人也弄得一头雾水。
徐太医顾不得那么多,花了大价钱雇车,催促车夫飞速逃离潭水县。
外头日头正盛,街道上行人不多,车夫打马飞驰,马蹄声儿急切,响彻整个街道,徐太医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却还是嫌马儿跑得不够快,他心里七上八下打鼓,祈祷着能顺利离开这虎狼之地。
徐太医在宫里侍奉皇族大半辈子,能安然活到告老还乡的年纪,自是有过人之处,他晓得太子出现绝不是什么好兆头,此刻不走,他害怕自己永远都走不出这潭水县。
直到马车出城,才稍微宽心。
徐太医放着平坦官道不走,反而选了一条极为偏僻的山林小路,这番作为,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发现自己离开的行踪。
车子进了密林,树木郁郁葱葱,耳边只余虫鸣鸟叫,他正暗喜侥幸逃离,突然间马匹嘶啸一声戛然而止,瞬间被击杀而毙。
乘坐的马车腾空而起,他紧紧抓住马车内的框架,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砰的一声,马车重重摔落。
徐太医被震得从马车内翻滚出来,肩膀撞向裂开的断木,那截断木刺穿而过,肩头鲜血淋漓。
一脸老实人面相的车夫,变了神色正手持寒剑架在他脖上,那剑上还有杀戮马匹残留的热血滴落,徐太医若稍有反抗动作,便即刻身首异处。
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白胡子老头,又见面了。”
这道声音就像催命符,徐太医陡然心凉。
这人哪,越是恐惧什么,就越是会遇上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